农历九月的李家庄，空气中已经带着明显的凉意。金色的阳光通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大地上，给这个饱经饥荒的村庄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暖意。
盼娣蹲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捡拾着柴火。自从打碎碗的事件后，她做事更加谨慎了，生怕再惹奶奶生气。四岁的小手已经布满了薄茧，但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劳作。
灶房里，秀娟正在准备早饭。她的肚子已经明显隆起，行动有些不便。最近这些天，她总是感到特别疲惫，但婆婆分派的家活一点也没减少。
”动作快点！磨蹭什么？”李赵氏在一旁监督着，语气依然严厉，但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期待。
盼娣注意到，最近奶奶对娘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虽然还是会骂人，但不再让娘干太重的活，有时甚至会多分一点食物给娘。
”盼娣，去井边打桶水来。”李赵氏吩咐道。
”娘，我去吧。”秀娟连忙说，”井边滑，盼娣还小”
”让你去你就去！”李赵氏瞪了盼娣一眼，”快五岁了还干不了这点活？”
盼娣赶紧提起小桶，向井边走去。她知道，奶奶最近心情似乎很好，但依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中午时分，秀娟突然感到一阵腹痛。她扶着灶台，脸色苍白。
”娘我好象”秀娟的声音有些颤斗。
李赵氏眼睛一亮，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要生了？快进屋躺着！”
她罕见地没有骂人，而是利落地扶秀娟进屋，一边吩咐盼娣：”去叫你爹回来！快去！”
盼娣从没见过奶奶这么急切的样子，吓得赶紧跑出去找父亲。
李大柱正在外面干活，听到消息后，掉头就往家跑。他的脸上带着罕见的激动神色，脚步比平时轻快了许多。
院子里，王婶已经赶来了。她是村里的接生婆，每次有人家生孩子都会请她来。
”这次准是个带把的！”李赵氏信心满满地对王婶说，”我昨晚梦到抱孙子了！”
王婶笑着点头：”我看秀娟这肚子尖尖的，准是个小子！”
盼娣站在院子里，听着大人们的谈话，似懂非懂。她只知道娘要生小宝宝了，但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激动。
屋里传来秀娟压抑的呻吟声。盼娣害怕地缩在墙角，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她想起自己偶尔听村里妇人闲聊时，说起生孩子是件很危险的事，不由得为娘担心起来。
李大柱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时望向屋里，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期待。李老爷子也罕见地从屋里走出来，蹲在门坎上抽着旱烟，虽然依旧沉默，但眼神中也透着一丝关切。
”放心吧，”李赵氏难得地安慰儿子，”这次准是个孙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里的呻吟声越来越大。盼娣吓得捂住耳朵，但又忍不住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突然，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了紧张的气氛。
”生了！生了！”王婶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李赵氏和李大柱同时冲向门口。王婶抱着一个襁保走出来，脸上带着笑容：”李家嫂子，恭喜恭喜啊！是个大胖小子！”
”太好了！太好了！”李赵氏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我就说是个孙子！”
李大柱凑过来看，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璨烂笑容：”太好了！我有儿子了！”
连一向沉默的李老爷子也站起身，凑过来看了一眼孙子，嘴角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
盼娣怯生生地凑过去，想看看新生的弟弟。那是一个红扑扑的小脸，眼睛紧闭着，小嘴一张一合，发出细微的哭声。
”看什么看！”李赵氏突然注意到盼娣，语气又严厉起来，”离远点！别吓着弟弟！”
盼娣吓得后退一步，委屈地低下头。她想起平时奶奶虽然也凶，但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仿佛弟弟是什么碰不得的宝贝。
接下来的日子，李家完全变了个样。李赵氏整天乐呵呵的，对秀娟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她不仅让秀娟好好坐月子，还把自己珍藏的一点白面拿出来，给秀娟做了面条。
”多吃点，好下奶。”李赵氏把满满一碗面条端给秀娟，”我孙子可不能饿着。”
秀娟受宠若惊地接过碗。这是她嫁到李家以来，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
李大柱也变得开朗了许多。他每天从地里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儿子，有时还会哼起不成调的小曲。连李老爷子的话也多了些，偶尔会问问孙子的情况。
盼娣发现，家里的食物分配也发生了变化。最大的一份不再是爹的，而是娘的。因为娘要喂奶，需要多吃点。爷爷和爹的分量差不多，而她的那份却变得更少了。
”盼娣是姐姐，要让着弟弟。”李赵氏这样对她说，”女孩子吃那么多干什么？省下粮食给弟弟长身体。”
盼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虽然饿，但看到全家人都这么高兴，也觉得弟弟的到来是件好事。有时她听到奶奶和邻居的谈话，说”李家总算有后了”，虽然不太明白具体意思，但能感觉到这是件大事。
一天，盼娣正在院子里扫地，听到奶奶和邻居说话。
”这下好了，有了孙子，我们老李家总算有后了！”李赵氏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豪。
”是啊是啊，秀娟总算争气了。”邻居附和道，”那个盼娣毕竟是丫头片子”
盼娣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她想起村里其他有弟弟的女孩，似乎也都过得不如弟弟好。村东头的小花就经常抱怨，说自从有了弟弟，她就要干更多活，吃更少饭。
弟弟满月那天，李家罕见地办了一场小小的庆祝。李赵氏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块腊肉都拿出来了，虽然只有小小一块，但在那个年代已经是难得的奢侈。
”来，给我大孙子取个名字。”李赵氏抱着孙子，脸上笑开了花。
”叫家宝吧。”李大柱说，”李家的宝贝。”
”好！李家宝！好名字！”李赵氏连连点头。
盼娣站在角落里，看着全家人围着弟弟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想起自己听村里人说，她出生时奶奶很不高兴，还给她取名叫”盼娣”，意思是盼来个弟弟。现在弟弟真的来了，全家人都这么高兴，她却觉得更加孤单了。
晚上，秀娟把盼娣叫到身边，轻声说：”盼娣，你是姐姐了，要帮着照顾弟弟，知道吗？”
盼娣点点头：”盼娣会照顾弟弟的。”
秀娟摸摸女儿的头，眼神复杂：”盼娣，娘知道你受委屈了。但弟弟还小，需要更多的照顾”
”盼娣明白。”四岁的孩子懂事地说，”盼娣会让着弟弟。”
秀娟的眼圈红了，把盼娣搂进怀里：”娘的乖女儿”
有了家宝后，盼娣的活计更多了。她要帮着洗尿布，照看弟弟，还要干更多的家务。但她的食物却越来越少，奶奶说要把好的都留给妈妈，因为吃好的才能有奶。
有时，盼娣饿得受不了，会偷偷舔弟弟吃剩下东西的碗底。那一点点残留的东西，对她来说就是无上的美味。
一次，李赵氏撞见盼娣在舔碗底，顿时大怒：”好你个馋丫头！连弟弟的东西都偷吃！”
她抄起笤帚就要打盼娣，被秀娟拦住了。
”娘，盼娣是饿啊”秀娟求情道，”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饿？谁不饿？”李赵氏不为所动，”丫头片子饿点怎么了？省下粮食给我孙子！”
最后，盼娣还是挨了几笤帚。她不敢哭，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心里却更加困惑：为什么弟弟可以吃饱，她却要挨饿？为什么弟弟做任何事都是可爱的，她做任何事都是错的？
一天，家宝突然发烧哭闹不止。李赵氏急得团团转，把一切都归咎于盼娣。
”肯定是你这个灾星克的！”她指着盼娣大骂，”自从你出生，家里就没好事！现在又来克我孙子！”
盼娣吓坏了，缩在墙角不敢出声。她想起村里人确实说过她是”灾星”，因为额头上有个奇怪的胎记。但她不明白弟弟生病为什么是她的错。
秀娟抱着哭闹的家宝，心力交瘁。她知道婆婆是在无理取闹，但又不敢反驳。
李大柱请来了村里的郎中。郎中看了后说只是普通的风寒，开了些草药。
家宝吃完药后渐渐安静下来，睡着了。李赵氏这才松了一口气，但看盼娣的眼神更加不善了。
”以后离家宝远点！”她警告盼娣，”要是再克着他，看我不打死你！”
盼娣委屈极了，但又不敢辩解。她只能默默地干着活，尽量远离弟弟。
然而，孩子的好奇心是抑制不住的。一天，家宝在炕上爬着玩，盼娣在旁边看着。家宝突然对她露出一个无牙的笑容，伸出小手似乎想要她抱。
盼娣的心一下子软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弟弟，学着她娘的样子轻轻摇晃。
家宝不但没有哭，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了，小手抓着盼娣的头发玩。
这一刻，盼娣突然觉得，有这个弟弟也挺好的。他虽然夺走了家人的关注，但他是那么小，那么需要保护。
李赵氏进屋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怒：”谁让你抱弟弟的？放下！”
盼娣吓得赶紧放下家宝。家宝突然失去怀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看看！看看！”李赵氏更生气了，”把你弟弟弄哭了吧？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她抄起笤帚就要打盼娣，这时秀娟进来了。
”娘，怎么了？”秀娟连忙抱起哭闹的家宝。
”你这个好闺女，差点把家宝摔了！”李赵氏怒气冲冲地说。
秀娟看看吓得发抖的盼娣，又看看怀中的家宝，轻声说：”娘，盼娣也是想帮忙照顾弟弟”
”帮忙？她别添乱就不错了！”李赵氏哼了一声，但终究没再打盼娣。
那天晚上，秀娟偷偷把盼娣叫到一边，塞给她半块饼子：”吃吧，娘省下来的。”
盼娣惊喜地接过饼子，小口小口地吃着。这是弟弟出生后，她第一次吃到这么实在的食物。
”盼娣，”秀娟轻声说，”弟弟还小，需要更多照顾。你是姐姐，要多帮着娘，知道吗？”
盼娣点点头：”盼娣会帮娘照顾弟弟的。”
”好孩子。”秀娟摸摸女儿的头，”等弟弟长大了，就能和你一起玩了。”
盼娣想象着弟弟长大的样子，心里有了一丝期待。也许到时候，奶奶就不会只疼弟弟一个人了。
家宝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可爱。他会笑了，会爬了，开始咿呀学语。李赵氏整天抱着孙子不撒手，逢人就夸：”看我孙子多聪明！将来准有出息！”
盼娣虽然还是经常挨骂，但她发现，只要她帮着照顾弟弟，奶奶的态度就会好一些。于是她更加卖力地干活，细心地照看弟弟。
有时，家宝会对着盼娣笑，伸出小手要她抱。这时盼娣的心里就会涌起一股暖流，觉得所有的委屈都值得了。
一天，李大柱从地里回来，罕见地给盼娣带了一小把野枣：”给你吃吧。”
盼娣惊喜地接过野枣，小心地收起来，准备等弟弟大一点再分给他吃。
李赵氏看到后，破天荒地没有骂人，只是哼了一声：”丫头片子吃什么零嘴”
但这次，盼娣没有觉得委屈。她看着熟睡的弟弟，心里充满了希望。也许有了弟弟，这个家会变得温暖一些；也许有一天，她也能象弟弟一样，得到家人的疼爱。
月光从窗户的破洞照进来，洒在姐弟俩身上。盼娣轻轻拍着弟弟，哼着母亲教她的摇篮曲。家宝在睡梦中咂了咂嘴，仿佛在做一个甜甜的梦。
盼娣看着弟弟熟睡的小脸，轻声说：”弟弟快长大，姐姐保护你。”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里，四岁的盼娣还不完全明白命运的不公。她只知道，有了弟弟后，奶奶、爷爷和爹的笑容变多了，家里的气氛似乎也轻松了一些。至于她自己受的委屈，相比全家人的快乐，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她轻轻抚摸着弟弟柔软的小手，感受着那温暖的触感。这一刻，她仿佛忘记了自己的饥饿和劳累，只希望这个新生命能平安快乐地长大。也许，这就是做姐姐的感觉吧——即使自己受苦，也希望弟弟能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