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的围困如铁桶般严密,杏山城内的粮草已不足两日,连掺着观音土的杂粮粥都快喝不上了,最后一点粮食都优先分给了伤员和百姓,士兵们只能靠啃树皮、嚼草根充饥,不少人因为营养不良,浑身无力,连拿起武器的力气都快没了。天禧小税旺 更歆蕞哙
伤员们的草药早已耗尽,伤口化脓溃烂,散发着恶臭,军医只能用煮沸的雪水为他们清洗伤口,没有麻药,士兵们只能咬着木棍忍受疼痛,不少人因为感染,在寒风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尸体只能草草埋在城墙根下,连块墓碑都没有,只能在地上插一根木牌,写上名字。
曹变蛟躺在简陋的军帐里,胸口的伤口溃烂发黑,高烧不退,嘴里反覆念叨着“杀清狗”“守杏山”,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军医束手无策,只能用雪水为他降温,勉强吊着性命。洪志明来看他时,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只能抓住洪志明的手,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督师,杏山杏山就拜讬你了,就算我死了,也不能让清军踏进来一步!弟兄们弟兄们还等着您带我们活下去!”
“放心,有我在,杏山丢不了。”洪志明握紧他的手,语气坚定,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他知道,杏山已是绝境,想要活下去,必须寻找外援,而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驻守宁远的宁远总兵吴三桂——那个曾在他帐下听用,如今拥兵自重的得力部下,也是辽东仅剩的能与清军抗衡的力量。
“祖大弼,”洪志明转身看向身后的副将,语气沉重,“曹将军伤势危重,杏山防务,全权交予你。我走之后,你务必坚守三日,哪怕拼到最后一人,也要等我带回援军和粮草。若是祖大弼敢有异动,直接拿下,格杀勿论!”
祖大弼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嘶哑却坚定:“督师放心!末将便是战死,也绝不会让清军踏入杏山半步!您务必平安归来,弟兄们还等着您带我们杀出重围!”
洪志明不再多言,只带了两名亲卫,换上轻便的棉甲,牵着一匹瘦马,从水关悄悄溜出城外。他没有带太多人,一来是怕引起清军注意,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二来,他身为蓟辽总督,哪怕落魄至此,也自有一份威仪,无需靠人多势众壮胆——更何况,吴三桂曾是他的下属,两人在松锦大战中并肩作战,他不信吴三桂会真的见死不救。
从杏山到宁远,百余里的路程,沿途尽是战乱的痕迹。曾经的村落化为焦土,断壁残垣间,饿死的百姓尸体蜷缩在雪地里,有的尸体已经被野兽啃食得残缺不全,露出惨白的骨头,乌鸦啄食着腐肉,发出凄厉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洪志明三人一路疾驰,避开清军的巡逻队,饿了就啃一口冻硬的杂粮饼,饼硬得像石头,咯得牙疼,只能就着雪水慢慢咽;渴了就抓一把雪塞进嘴里,冰冷的雪水顺着喉咙往下流,冻得胸口发疼。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绕着小路走,遇到清军的岗哨,就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身上积了厚厚的雪,几乎要冻僵,等岗哨换班了再悄悄溜走。有一次,他们差点被清军巡逻队发现,多亏亲卫拚死引开巡逻队,才得以脱身,其中一名亲卫的胳膊被箭射中,只能简单包紮,忍着疼痛继续前行。
就这样,足足用了一天一夜,他们终于抵达了宁远城下。宁远城高墙厚,城头的“吴”字大旗随风猎猎作响,与杏山的残破截然不同。城门处戒备森严,士兵们身着精良的铠甲,手持锋利的长矛,战马膘肥体壮,透着一股强盛的气势——这是松锦大战后,辽东仅剩的精锐力量,也是吴三桂赖以自保的资本。白马书院 哽欣嶵筷
“城上守军听着,蓟辽总督洪承畴,要见宁远总兵吴三桂!”洪志明勒住马,声音洪亮,带着总督的威仪,哪怕衣衫简陋,头发凌乱,也难掩一身正气。
守将闻言,脸色骤变,他一眼就认出了洪志明的身形,当年松锦大战前,洪承畴曾到宁远视察,他见过这位总督的风采。不敢怠慢,立刻派人飞马通报。
没过多久,城门缓缓打开,吴三桂身着银色铠甲,亲自率领一众将领出城迎接,远远就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末将吴三桂,参见督师!不知督师驾临,有失远迎,还望督师恕罪!”
洪志明翻身下马,扶起吴三桂,看着他眼中复杂的神色,心里清楚,这份恭敬,三分是旧属情谊,七分是忌惮与算计。吴三桂驻守宁远,手握重兵,如今已是辽东的一方诸侯,必然有自己的小算盘。“长伯不必多礼,”洪志明语气平淡,直呼其字,拉近又保持着距离,“此番前来,非为私事,是有要事相商,关乎辽西存亡,关乎你我性命。”
进入宁远城,街道整洁,商铺虽不算繁华,却也有百姓往来,脸上虽有忧虑,却无杏山百姓的饥寒交迫。街边的小吃摊冒着热气,卖着馒头、包子,香气扑鼻,让洪志明身边的亲卫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们已经太久没吃过正经的粮食了。
吴三桂的府邸更是气派,朱红大门,石狮镇守,门口两侧站着数名手持长矛的卫兵,身姿挺拔。院内亭台楼阁,雕樑划栋,假山流水,鸟语花香,完全看不出是战乱之地的总兵府邸。洪志明看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同样是抗清,宁远的日子,比杏山好得太多了,吴三桂显然早已为自己做好了打算。
书房内,茶香袅袅,吴三桂亲手为洪志明斟茶,语气恭敬:“督师死守杏山,与清军血战数月,这份忠勇,末将钦佩不已。只是不知,督师此番前来,可有什么吩咐?宁远虽有兵力,却也需防备清军偷袭,怕是难以分出太多兵力援助杏山。”
洪志明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直视吴三桂:“长伯,松锦已破,杏山被围,如今的辽东,只剩下宁远这一处重镇。清军野心勃勃,拿下杏山后,下一步必图宁远。唇亡齿寒,若杏山陷落,宁远独木难支,迟早会被清军攻破。我此次前来,不是要你分出兵力,只是想向你借一处容身之地,暂避清军锋芒,同时恳请你援助些许粮草和草药,待我重整旗鼓,必与你联手,共抗清军,守护辽西百姓。”
吴三桂眼神闪烁,放下茶壶,语气带着一丝为难:“督师所言,末将自然明白。只是宁远的粮草,也仅够支撑麾下将士,而且清军势大,末将若贸然援助,怕是会引火烧身,让宁远陷入险境啊。更何况,朝廷那边,对松锦大战的惨败已有问责之意,督师此时前来,怕是会给宁远带来麻烦。而且,外面流言四起,说督师已降清,末将若是援助,怕是会被朝廷猜忌。”
“引火烧身?”洪志明冷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长伯忘了,松锦大战时,是谁力主你驻守宁远,为大军牵制清军侧翼?是谁在你粮草短缺时,从总督府私库调拨两千石粮草、五十副精甲支援你?如今我身陷绝境,你却言引火烧身,未免太过凉薄。至于朝廷问责,我洪承畴一力承担,与宁远无关;至于降清流言,不过是清军的离间计,长伯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杏山查证。”
吴三桂脸色微变,起身抱拳道:“督师恕罪!末将并非凉薄之人,只是眼下局势复杂,末将麾下将士也需生存,实在是身不由己。督师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如先歇息一日,容末将与众将领商议一番,再给督师答覆。”
洪志明看出了他的顾虑——既忌惮清军势大,又想保全自身实力,更怕自己东山再起后,重新节制他的兵权。“好,我等你的答覆,但记住,时间不多了,杏山撑不了太久。”
两人你来我往,言语间充满了博弈。吴三桂态度暧昧,时而提及“洪督师降清”的传闻,试探洪志明的心思;时而抱怨宁远兵力不足,暗示援助的代价。洪志明则步步为营,既提及旧情施压,又许以利益诱惑,承诺日后若能收复辽东,必向朝廷举荐吴三桂世袭宁远总兵,始终保持着总督的威仪,哪怕落魄,也不曾卑躬屈膝。
谈话持续了数个时辰,洪志明被安排在府中客房歇息,虽有好酒好菜招待,却处处透着监视——门外有卫兵看守,院内有斥候巡逻,显然是怕他暗中窥探宁远的虚实。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隐隐有种不安,吴三桂的犹豫,让他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果然,没过多久,一名“夜不收”的斥候冒着生命危险,悄悄潜入客房,扑倒在洪志明面前,声音带着颤抖:“督师!大事不好!祖大弼将军祖大弼不堪围困,已暗中与清军联络,约定明日献城投降,他说跟着您迟早饿死,不如投降清军,还能有条活路,甚至能封官加爵!”
“什么?”洪志明如遭雷击,猛地从床上坐起,茶杯摔落在地,碎裂开来。祖大弼,那个跟随他多年的副将,那个在他面前立下血誓的人,竟然在这生死关头背叛!
杏山危在旦夕,曹变蛟重伤昏迷,祖大弼叛降,自己却被困在宁远,进退两难。洪志明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渗了出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回去,阻止祖大弼,守住杏山,不能让弟兄们的血白流,不能让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