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寒风呼啸，像鬼哭一样刮过城头，捲起地上的积雪和血污，打着旋儿飞舞。杏山的战斗终于暂时停歇，城头一片死寂，只有伤兵的哀嚎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凄凄惨惨，听得人心头发紧，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帅帐里，洪志明、曹变蛟、王廷臣、祖大弼四人围坐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疲惫和伤痕，烛火摇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忽明忽暗。
“督师，”王廷臣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的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是刚冲进城时被箭射的，伤口疼得钻心，他却不敢动，“清军明日必定会发起总攻，我们现在只剩不到八百人，还大多是伤兵，能拿起武器战斗的，不足五百人。粮草够两天吃的，还是稀粥，弹药也快没了，万人敌只剩不到三十个，硬守肯定守不住。”
祖大弼叹了口气，眉头皱成了川字，他的脸上有一道新的伤疤，是白天战斗时被清军的刀划的，还在隐隐作痛：“是啊，清军粮草充足，兵力是我们的十倍还多，再耗下去，就是等死。可现在突围也难，城外全是清军，四面八方都被围死了，根本冲不出去，突围也是送死。”
曹变蛟猛地一拍桌子，烛火都晃了晃，火星溅了出来，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决绝，身上的伤口因为动作太大，又裂开了，鲜血渗了出来，他却浑然不觉：“不如拼了！今夜我们带精锐夜袭清军粮营，烧掉他们的粮草，打乱他们的部署，让他们没法安心攻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就算死，也要拉着清狗垫背，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攻城，不能让弟兄们白死！”
洪志明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脑子里飞速运转。夜袭的风险太大了，清军吃了两次亏，肯定会加强粮营的防守，现在的粮营，必然是铜墙铁壁，而且现在能抽调的精锐寥寥无几，一旦失利，杏山就彻底完了，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可除此之外，再无他法，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拼一把。
“好！孤注一掷！”洪志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劲，语气坚定，“曹将军，你挑选二十名死士，都是敢打敢拼、不怕死的弟兄，带上所有的万人敌和火油，今夜三更出发。我和祖将军、王将军留守城中，守住城池，接应你们回来！”
“督师，让我也去！”王廷臣立刻请命，他的眼里满是急切，“我熟悉清军的布防习惯，之前在松山和他们打过不少交道，知道他们的弱点，或许能帮上忙，多杀几个清狗！”
“不行，”洪志明摇摇头，语气坚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你刚突围回来，伤势未愈，身体虚弱，而且你对松山的情况熟悉，留守城中，稳定军心更重要。现在士兵们因为洪承畴降清的消息，士气本就低落，你留下来，能安抚弟兄们。夜袭的事，我亲自带队，我懂些特种渗透的法子，能提高成功率，这一战，我必须去。”
众人没有异议，立刻开始准备。曹变蛟很快就挑选出二十名死士，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每个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脸上没有丝毫畏惧。
有个叫老周的老兵，今年四十多了，头发都白了大半，家里有个七十岁的老娘，眼睛不好，看不见东西，靠邻居接济过日子。他悄悄写了一封家书，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很认真，交给身边的战友：“兄弟，要是我没回来，麻烦你以后要是有机会，把这封信带给我娘，告诉她，我没给她丢脸，我杀了不少清狗，是英雄，不是孬种。对了，我怀里有块布料，是上次劫粮时从清狗那里缴获的，料子不错，给我娘做件衣裳，冬天暖和，她的旧衣裳都破了，挡不住风。”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蓝色的布料，叠得整整齐齐，递给战友，眼里满是不舍。
还有个叫孙磊的年轻人，刚结婚没多久，妻子还在城里等着他，他们结婚才三个月，他就随军出征了，还没来得及好好陪过妻子。他把妻子绣的荷包紧紧攥在手里，荷包上绣着一朵莲花，是妻子亲手绣的，寓意着平安吉祥，针脚细密，看得出来绣得很用心。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里却带着泪光：“等打赢了这仗，我就回家给她炖肉吃，让她也尝尝饱饭的滋味，我还答应她，要带她去看江南的荷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洪志明看着他们，心里五味杂陈，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有家有牵挂的弟兄，可现在，他们要去赴死，去为杏山争取一线生机。他拍了拍每个人的肩膀，声音沙哑：“弟兄们，今夜过后，不管能不能回来，你们都是杏山的英雄，都是华夏的功臣！城里的百姓会记得你们，死去的弟兄会记得你们，我洪志明，也永远记得你们！”
三更时分，城门悄悄打开，一条缝隙，刚好能容一人通过。洪志明和曹变蛟带着二十名死士，像鬼魅一样溜了出去，每个人都穿着轻便的棉甲，脸上抹了锅底灰，遮住了样貌，手里拿着短刀和万人敌，脚步轻盈，悄无声息地向着三十里外的清军粮营摸去。沿途的树林里，寒风呼啸，树枝摇晃，像鬼哭狼嚎，却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脚步踩在落叶和积雪上的轻微声响。
清军的粮营扎在黑松林里，这里地势险要，三面环山，一面靠河，易守难攻，是天然的屯粮之地。粮营周围挖了一丈深的壕沟，里面插着尖木，尖木上还沾着血迹，显然之前有过突围的士兵死在这里；壕沟外是两层鹿角，用坚硬的柞木制成，锋利无比，能刺穿马蹄和人的身体。营内有上千名清军驻守，分成三班轮换防守，外围还有三层巡逻队，每队三十人，每隔半个时辰巡逻一次，防守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洪志明趴在山坡上，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他观察了半个时辰，摸清了巡逻队的路线和换班时间，低声部署：“曹将军，你带十人从左侧摸进去，负责烧东侧的粮堆；我带十人从右侧，烧西侧的粮堆。子时三刻，同时动手，只要粮堆烧起来，我们就往正门冲，在林外的山谷汇合，千万别恋战，能跑就跑，不要为了杀清狗耽误时间！”
众人点点头，借着夜色和树林的掩护，小心翼翼地靠近。洪志明带着人，绕到粮营右侧，找到了一处铁丝网的缺口——是上次曹变蛟劫粮时留下的，清军没来得及修补，只是用树枝挡了一下，以为没人会再从这里进来。
他们悄悄挪开树枝，剪开铁丝网，一个个钻了进去，动作轻盈，像猫一样。营里的清军大多睡熟了，呼噜声此起彼伏，只有少数哨兵打着哈欠巡逻，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显得很放松，显然没料到明军还敢夜袭。
一名哨兵正好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火把，照向四周，洪志明使了个眼色，身边的老周猛地冲上去，捂住他的嘴，一刀抹了他的脖子，哨兵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尸体被拖到草丛里，掩盖起来。
很快，两队人都抵达了粮堆旁。粮堆堆得像小山一样高，足足有十几座，上面盖着防雨的油布，散发着粮食的香味，让人忍不住咽口水。众人快速掀开油布，把带来的火油泼洒在上面，刺鼻的油味瀰漫开来，让人头晕。
“点火！”洪志明低喝一声，手里的火把点燃，扔向粮堆。“轰”的一声，粮堆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粮营，火焰舔舐着油布和粮食，发出噼啪的声响。与此同时，东侧的粮堆也被点燃，两处大火交织在一起，把夜空都映红了，浓烟滚滚，向着四周扩散。
“敌袭！有敌袭！”清军彻底乱了，纷纷从帐篷里冲出来，有的光着膀子，有的还没来得及穿裤子，有的甚至没来得及拿武器，乱作一团，互相推搡，场面混乱不堪。
“撤！”洪志明大喊，带着人向着正门冲去。清军纷纷围上来，死士们挥舞着短刀，不断引爆万人敌，炸开一条血路，爆炸声和惨叫声混在一起，震耳欲聋。
老周的腿被箭射中了，箭头穿透了小腿，疼得他直咧嘴，他踉跄了一下，对着洪志明大喊：“督师，你们快走！我断后！别管我！”说完，他掏出身上所有的万人敌，抱在怀里，对着追上来的清军冲了过去，脸上露出决绝的笑容，轰然一声爆炸，血肉飞溅，挡住了追兵的脚步，他怀里的那块蓝色布料，也被炸得粉碎，随风飘散，再也没法给老娘做衣裳了。
“老周！”洪志明红了眼，想要回去救他，却被曹变蛟一把拉住：“督师，不能回头！老周是为了我们能活着回去！我们不能辜负他的牺牲！”
曹变蛟的右臂也中了箭，鲜血直流，顺着手臂滴落在地上，他咬着牙，挥舞着短刀，死死挡住身后的追兵，刀光闪烁，每一刀都带着恨意。一名清军将领冲了过来，一刀砍在他的背上，伤口深可见骨，曹变蛟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却反手一刀，把对方劈成了两半，鲜血溅了他一身，他喘着粗气，继续战斗。
洪志明带着剩下的人，拚死冲出了粮营，身后的粮营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清军的粮草被烧掉了大半，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能看到清军士兵在火海中哀嚎、挣扎。可他们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二十名死士，最后只剩下洪志明和曹变蛟两人，而且都身负重伤，浑身是血，像从血池里爬出来的一样，走路都踉踉跄跄，全靠互相搀扶。
两人互相搀扶着，一路狂奔，不敢停留，怕清军追上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们终于回到了杏山，看到城头的旗帜，两人都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放松，瞬间没了力气，刚冲进城，就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军医赶紧冲上来，给两人包紮伤口，剪开他们的衣服，里面的伤口触目惊心，有的已经化脓，有的还在流血。百姓们端来热汤和稀粥，围在旁边，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敬佩，有的老人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洪志明喝了一口热汤，稍微缓过劲来，看着身边的曹变蛟，他还在昏迷中，脸色惨白，洪志明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老周他们都没回来。”
曹变蛟缓缓睁开眼睛，眼角流下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混着血污，他轻声说：“他们都是英雄，我们会替他们报仇的，会守住杏山，不让他们的血白流。”
孙磊的妻子也来了，她站在一旁，看着空荡荡的城门，眼泪直流，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绣着莲花的荷包，心里盼着丈夫能平安回来，可她看着只有洪志明和曹变蛟两人归来，心里渐渐明白了，丈夫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站着，把荷包贴在胸口，像是在感受丈夫的体温。
城里的士兵和百姓看到他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不少人哭着跪倒在地——他们知道，这两人是用自己的命，为杏山换来了喘息的机会，烧掉了清军的粮草，至少能拖延清军的总攻时间。
洪志明喝了一口热汤，稍微缓过劲来，看着身边欢呼的百姓，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清军失去了粮草，必然会更加疯狂地攻城，接下来的战斗，会更加惨烈。
可还没等他喘口气，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跑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颤抖：“督师！清军派使者来了，说是多尔衮的亲信，带着厚礼，要见您是来劝降的，许您‘辽国公’，世镇辽东！”
洪志明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变得冰冷刺骨，像寒冬的冰雪。多尔衮来得真快，显然是看出杏山已是强弩之末，想不战而屈人之兵，想用富贵荣华收买他，做梦！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渗了出来，滴落在地上。劝降？绝不可能！哪怕战至最后一人，哪怕流干最后一滴血，他也要守住这最后的尊严，守住华夏军人的骨气，守住杏山百姓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