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
清军的神威大将军炮接连炸响,弹重十数斤的炮弹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在杏山的西南角城墙上。此处本就是夯土结构,早年遭雨水冲刷,夯土松散,厚度不足两尺,此刻被炮弹连续轰击,砖石崩裂,烟尘冲天,一道如巨蟒般的裂缝顺着城墙蔓延开来,宽达两指,夯土簌簌下落,露出里面腐朽的木筋和碎石,墙体摇摇欲坠,彷彿下一刻就会崩塌。
一名明军士兵被气浪掀飞,重重摔在城楼的青石板上,口中喷出的鲜血溅在石面上,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手刚撑住地面,就无力地垂下,眼睛圆睁着,满是不甘——他口袋里还揣着一封家书,是出发前母亲写的,说等他回去,就给他娶媳妇,可他再也回不去了。
另一名士兵刚搬起一块滚石,就被飞溅的碎石砸中肩胛骨,滚石脱手滑落,砸在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蜷缩在地上,疼得浑身抽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哼——他知道,此刻任何哀嚎,都会动摇军心,身边的弟兄,已经够难了。
清军的攻城战术极为兇悍,数十辆蒙着牛皮的楯车在前,厚厚的木板挡住了明军的箭矢,掩护步兵抵近城墙;弓箭手在楯车后抛射,密集的箭矢如雨点般飞向城头,箭簇带着呼啸的风声,穿透破损的盾牌,不少士兵躲闪不及,被箭矢贯穿身体,惨叫着倒下,尸体很快就被后续的士兵踩在脚下。
死兵们口衔利刃,手脚并用,顺着云梯疯狂攀爬,脸上带着悍不畏死的狰狞,嘴里喊着满语的冲锋口号,眼神兇狠如兽。哪怕被明军的滚石砸中,摔下云梯,后面的人也会立刻补上,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彷彿永远杀不完。
洪志明靠在残破的雉堞旁,左臂的刀伤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绷带,疼得他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他强撑着意识,拔出腰间的制式腰刀,刀身刻着“蓟辽总督府”的字样,是原主洪承畴的随身之物。一名清军士兵顺着云梯爬上城楼,狞笑着挥刀砍来,刀锋带着寒光,直逼面门。
洪志明眼神一厉,不退反进,矮身侧步,险险避过刀锋的同时,腰刀如毒蛇吐信,精准地自下而上抹过清兵毫无防护的咽喉软甲缝隙!清军士兵捂住喉咙,鲜血从指缝中喷涌而出,身体抽搐着倒下,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狼狈不堪的明军总督,身手竟如此狠辣。
“督师小心!”曹变蛟大吼一声,飞身扑过来,挡在洪志明身后。一支冷箭擦着洪志明的后背飞过,射中了曹变蛟的左肩,箭头穿透了山文甲的肩部甲片——这片甲片早已在松山突围时被清军弯刀劈裂,根本抵挡不住箭矢的冲击力。
他闷哼一声,反手拔出箭头,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胸前的手帕上,染红了“忠勇”二字的一角。他没顾得上包紮,只是握紧长刀,再次冲向缺口,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城楼上的厮杀异常惨烈,明军士兵凭藉着城墙坚守,却架不住清军人数众多。一名清军小校爬上城楼,挥舞着弯刀,接连砍倒两名明军士兵,狞笑着冲向洪志明,口中嘶吼着:“抓活的洪承畴,赏千金,封百户!”
“找死!”曹变蛟怒喝一声,纵身跃起,长刀劈下,刀光如闪电,带着破空的呼啸声,直接将那名小校的弯刀劈断。小校脸色大变,刚要后退,曹变蛟已经欺身而上,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膛,刀刃直没至柄。
他拔出长刀,鲜血喷溅在脸上,眼神里满是嗜血的疯狂,对着冲上来的清军嘶吼:“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斩一双!某的刀,专斩鞑子走狗!”
就在这时,一名清军士兵从侧面偷袭,长矛直指曹变蛟的后背。他察觉身后的风声,想要躲闪,却因连续厮杀,体力耗尽,动作已然迟缓。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年轻的明军士兵扑了过来,挡在他的身前,长矛穿透了士兵的胸膛,从后背穿出。
这士兵名叫王二,年仅十七,是辽东军户王家最后的儿子,怀里还揣着母亲求的平安符,符纸已经被鲜血浸透。他回头看了曹变蛟一眼,嘴角带着一丝微弱的笑容,轻声说:“将…将军…守住杏山…我爹娘…还在等我…”
说完,他的头一歪,没了气息。
曹变蛟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认得这少年,是辽东王家最后的种!他彷彿看到弟弟、看到阿沈、看到张狗剩、看到无数倒在清狗刀下的面孔在王二年轻却失去生气的脸上重叠!一股滔天的怒火瞬间湧上心头,他猛地摸出怀中的手帕,紧紧攥在手中,被鲜血染红的“忠勇”二字彷彿有了温度,支撑着他耗尽的体力。
“啊!”他目眦欲裂,喉中发出非人般的低吼,手中的戚家刀化作一片夺命寒光!不再讲究章法,只求以命换命!刀锋过处,残肢断臂横飞,一名清军白甲兵仗着甲厚试图格挡,曹变蛟含恨一刀竟如劈朽木,连人带刀斩为两段!滚烫的鲜血喷了他满头满脸,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机械地挥刀、劈砍,每一刀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所过之处,清军士兵肝胆俱裂,竟没人敢上前半步,原本汹湧的攻势,硬生生被他一人逼退数丈!
洪志明看着曹变蛟浴血奋战的身影,心中动容不已。他知道,再这样硬拼下去,城楼上的士兵迟早会耗尽体力——滚石仅剩不足百块,箭矢不足三百支,鸟铳弹丸更是消耗殆尽,不少士兵已经拿起了石块、木棍作为武器,甚至有人握着断裂的刀鞘,与清军肉搏。更要命的是,明军装备的三眼铳装填需时十五秒,射速远不及清军的连射弓,火力压制上完全处于劣势。
必须想办法反击,打乱清军的攻城节奏,否则不等城墙崩塌,士兵们就会全部战死。
“祖将军!”洪志明大喊着,冲向正在指挥作战的祖大弼,“清军火炮虽猛,但装填需四人协作,耗时约一分钟,且移动不便!我们可用‘万人敌’反击,精准打击他们的火炮阵地和楯车集群,打乱他们的进攻节奏!”
祖大弼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又很快黯淡下去:“万人敌?可行吗?我们的火药已经不多了,仅剩不足五十斤,且硝石纯度不足,威力有限!”
“事到如今,只能一试!”洪志明说着,立刻让人拿来剩余的火药、碎石和麻布,“按《武备志》记载,以硝石75、硫磺10、木炭15精准配比,我亲自称量,可提升威力;混入粒径1-2厘米的碎石和铜铁碎屑,外用三层麻布包裹,涂以桐油防潮,导火索燃烧时长约8秒,必须精准把控投掷时机,确保落在清军密集处!”他一边指挥,一边厉声催促:“硝石要碾磨得更细!木炭选硬木烧制的,燃烧更充分!铜铁屑不够?拆了那几口破锅!快!”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拆下门板、傢具获取木炭,刮取墙缝的硝土,甚至砸碎庙宇的钟磬获取铜铁碎屑。洪志明亲自用称药的小戥子精确称量火药,指尖被火药灼伤,冒出黑烟,他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张狗剩、王二这些孩子的血白流,不能让杏山落在清军手里。
曹变蛟听到指令,立刻带人掩护:“督师放心!某来守住缺口,绝不让清军靠近半步!”
他带领十余名精锐士兵,组成防御阵型,死死挡住冲向城楼内侧的清军。一名清军百户见状,狞笑着冲过来:“曹变蛟!降了吧!睿亲王说了,只要你投降,封你为总兵,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良田千亩,美妾数名!”
“荣华富贵?”曹变蛟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我妻死于尔等之手,我弟兄死于尔等刀下,我大明百姓被尔等屠戮,此仇不共戴天!你所谓的荣华富贵,是踩着汉家儿郎的尸骨换来的,是用百姓的鲜血浇灌的,我曹变蛟不屑一顾!今日哪怕战死,我也要拉着你们这些鞑子陪葬!”
刀光闪过,百户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圆睁着,满是不甘。城楼上的明军士兵被他的气势感染,纷纷嘶吼着反击,哪怕浑身是伤,哪怕武器残破,也绝不后退半步,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防线。
很快,十几枚万人敌制作完成。洪志明拿起一枚,点燃导火索,看着火星滋滋燃烧,心中默默计数:“一、二、三、四、五!”
待燃烧至第五秒,他对着曹变蛟大喊:“曹将军!掩护我!”
曹变蛟会意,带领士兵们发起猛攻,长刀挥舞,将清军逼退了几步,为洪志明争取到宝贵的时间。洪志明抓住机会,猛地将万人敌掷向城外的火炮阵地。
“轰!”
一团炽烈火球在清军炮阵中腾起,伴随着凄厉的惨叫,破碎的炮架、扭曲的炮管和人体残骸被高高抛起,几名炮手被炸得粉身碎骨,火炮的装填节奏瞬间被打乱。
“好!”城楼上的明军士兵欢呼起来,士气大振,纷纷效仿,将万人敌掷向城下的清军。一枚万人敌落入密集攀爬的云梯队中,火光一闪,断梯和人影如落叶般纷飞落下;另一枚精准砸在楯车集群中,牛皮被引燃,火焰迅速蔓延,清军士兵惨叫着逃窜,楯车防线出现了缺口。
城下清军的攻势为之一窒,嚣张的满语叫骂瞬间被惊恐的呼喊取代。济尔哈朗在远处看得真切,脸色铁青,狠狠一拳砸在鞍桥上,怒吼道:“废物!都是废物!推攻城锤上来!明日天亮,必破杏山,将城内之人全部屠戮,一个不留!”
几辆崭新的攻城锤被士兵们推着,缓缓向城门逼近,需数十壮汉合力推动,裹铁撞头粗如磨盘,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撞头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显然是之前攻城留下的。
城楼上的明军士兵见状,脸色再次变得惨白,有人绝望地喃喃:“完了…城门是木制包铁,扛不住几下撞击…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夜色渐深,清军渐渐停止了攻城,城楼上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宁静。洪志明靠在雉堞上,看着身边仅剩的两千余名士兵,个个满身血污,疲惫不堪,不少人直接瘫倒在地,昏睡过去,甚至来不及处理身上的伤口。
伤兵们没有药物,只能任由军医用烧红的烙铁烫合伤口,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皮肉烧焦的气味瀰漫在城楼,让人不忍直视。士兵们啃食着用发霉豆面、麸皮混合观音土制成的硬饼,难以下咽,却依旧狼吞虎咽——这是他们仅有的口粮,不吃就没有力气守城,没有力气活下去。
曹变蛟走到洪志明身边,肩膀上的伤口渗血不止,他用最后一点沈氏留下的金疮药涂抹伤口,药粉撒在伤口上,传来刺痛感,他却只是皱了皱眉。他从怀中取出那方手帕,轻轻抚摸着上面被染红的“忠勇”二字,眼神里满是柔情与愧疚,脑海中浮现出沈氏绣帕子时的模样:“阿沈,那年你绣这帕子,手指被针扎破,流了血,却说‘忠勇二字,本就该沾血’。如今这帕子上,有你的血,有弟兄们的血,明日,我再给它染上清狗的血,告慰你和所有枉死的英灵。”
洪志明沉默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沉而有力:“沈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这帕子上的血,是忠勇的勳章。曹将军,明日,我们让这帕子上,再多染些清狗的血!”
“她希望我守住大明的土地,守住百姓,”曹变蛟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依旧坚定,“今日哪怕战死,我也绝不会后退半步,绝不会辜负她的嘱讬。哪怕化作厉鬼,也要缠着鞑子,不让他们踏破杏山一寸土地!督师,明日攻城锤来袭,我带死士守城门,用身体挡住撞击,哪怕被砸成肉泥,也要为你争取时间!”
洪志明看着他眼中的坚定,心中湧起一股强烈的信念。他握紧手中的佩刀,眼神决绝:“曹将军,明日之战,我与你并肩死战!哪怕弹尽粮绝,哪怕城墙崩塌,我们也要用血肉之躯,守住杏山,守住这最后一片净土!明日天亮,唯有血战,城存我存,城亡我亡!”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至于那攻城锤…哼,看似笨重难破,实则有两大致命弱点!其一,底部木轮为防湿必用油布包裹,其二,牵引绳索是牛筋麻绳混合编制,遇火即燃!明日我已想好对策,只需备足火油、火箭,再埋数十枚带倒钩的铁蒺藜卡住轮轴,定能将这破锤焚于城门之下!以火破锤,以血还血!”
祖大弼双眼一亮,击掌赞道:“妙啊!如此一来,清狗的攻城利器反而会变成点燃自己的火把!督师真乃神机妙算!”
夜色中,城楼的火把摇曳,映着两人坚毅的脸庞,也映着明末军人的铁血与柔情。寒风卷着雪粒,吹过残破的城墙,吹过满地的尸体,却吹不灭他们眼中的斗志。
就在这时,洪志明突然示意众人噤声,他屏息凝神,缓缓俯身,将耳朵贴在西南角城墙的裂缝处,脸色瞬间剧变,低吼出声:“不好!是铲土声!清狗在挖地道!方向直指城内粮仓,这是要断我们的生路!”
话音刚落,一阵剧烈的震动从地下传来,整个城楼都在摇晃,远处粮仓方向传来沉闷的“轰隆”声,火光瞬间冲天——清军竟然引爆了地道,粮仓被炸塌了!
城楼上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绝望的气息瞬间蔓延。洪志明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渗出,却浑然不觉,眼中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清狗!竟敢如此阴毒!今日之仇,明日必报!”
双重危机,已然悄然降临,这座残破的城池,又多了一层致命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