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尘被这股狂热的气氛冲击得有些发懵。
他抬起头,越过攒动的人头,看到了河对岸那冲天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凄厉惨叫。
他又看到了不远处,那三十多具属于玩家的尸体。
电光石火之间,他瞬间明白了所有事。
完颜挞懒的攻心之计。
以虐杀平民的方式,瓦解守军的斗志,激怒他们,诱使其犯错。
这一招阴狠毒辣,对付任何一支常规军队都无往不利。
可他面对的,不是正常的士兵,而是玩家。
这种挑衅,非但没能吓倒他们,反而象一桶滚油,浇在了本就一点就着的火药桶上。
洛尘看着眼前一张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心中那块关于兵力不足的巨石,轰然落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抬起了手。
原本喧闹的玩家们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洛尘没有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也没有画任何大饼。
他只是用一种冰冷而决绝的语调,下达了命令。
“所有洛家军听令!”
“立刻就地休整,吃饱喝足,补充体力!”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桥头阵地,清淅地落入每个玩家的耳中。
“等御营军集结完毕,全军出击!”
“目标,西城门!”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杀!”
“杀回西城!不死不休!”
“为扬州百姓报仇!”
看着士气已经攀升至顶点的玩家大军,洛尘调转马头,目光投向了后方。
按照军令。
御营军应该已经在城东集结列阵,往桥头开来。
……
半个时辰后。
三千御营军按照军令,移军到了桥头前。
洛尘策马来到御营军的阵前。
与前方的玩家们狂热的战意相比,这三千名士兵组成的军阵显得死气沉沉。
他们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有震惊,有困惑,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不理解,为什么洛家军这群乌合之众,在目睹了金人残忍的手段后。
并且遭遇了伏击后。
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象是被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指挥使张达和几名将官迎了上来,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洛……洛将军……”
张达拱了拱手,语气干涩:
“您……您真的要带……连夜反攻?”
“我们的士气你也能看到,此处距离西城门有两里远,为了保持近战强攻的体力,这两里路我们肯定要维持阵型,慢步前进。”
“若是金人弓骑从主街道以外的侧翼,对我们进行消耗。”
“我们去追的话,浪费体力,也会破坏阵型。”
“不追的话,必然会出现持续的伤亡,那……”
在他看来,不等自己人走到西城门身前,就会溃败。
洛尘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侧头对身后的王景龙下令。
“王景龙。”
“末将在!”王景龙立刻单膝跪地。
“你带一百人,立刻巡查东城各处街道。”
洛尘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凡遇趁火打劫、欺辱妇孺、作乱犯科者,未战先逃者,不必审问,不必羁押,当场格杀,一个不留!”
“这……”王景龙愣了一下,战时斩杀乱兵他懂,可连百姓也……
洛尘的目光扫过他:
“乱世用重典。此刻的扬州,没有王法,只有军法。这些趁国难发财的败类,与金人无异,留着只会动摇民心,败坏士气。杀了他们,既是为民除害,也是在告诉所有还活着的人,这座城,还有规矩!”
这番话,洛尘说得声音极大,不仅是给王景龙听,更是给周围所有的御营军将士听。
王景龙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洛尘的用意。
这是在立威,也是在凝聚人心!
防止攻城门的时候,后方大乱。
他不再尤豫,重重抱拳:
“末将遵命!”
说罢。
他立刻点起自己的兄弟,如狼似虎地冲入了后方的街巷之中。
很快。
城东的混乱中便响起了一阵阵惨叫和求饶声,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洛尘的生物质点数,开始以个位数缓慢而稳定地增长着。
处理完这件事,洛尘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张达。
“张将军,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反攻的事了。”
张达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洛尘刚才那番杀伐果断的命令,让他心惊胆战。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
“将军,非是末将怯战。只是……金人骑兵凶悍,西城街道宽大,利于他们弛骋。我军步卒……步卒冒然进攻,恐怕……”
“恐怕会全军溃败,是吗?”
洛尘替他说完了后半句。
张达沉默了,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洛尘冷笑一声,马鞭遥遥指向桥头那群正在磨刀霍霍,杀气腾腾的玩家。
“你看他们。”
张达顺着马鞭的方向望去。
那群看着根本不象军人的洛家军,正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姿态存在着。
有人在擦拭兵器,脸上带着嗜血的兴奋。
有人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嘴里骂骂咧咧,讨论着一会儿要如何把金狗的脑袋剁下来当球踢。
甚至还有人,正对着河对岸那些施虐的金兵,竖起中指,用各种污言秽语进行着远距离的亲切问候。
愤怒,狂热,悍不畏死。
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让张达感到陌生的气场。
这根本不是一支军队该有的样子。
更象是一群被彻底激怒,即将冲出牢笼的疯子。
“他们的士气,你看到了。”洛尘的声音平淡无波,“但他们不是正规军,不懂战阵,让他们正面冲锋,只会白白死伤。”
张达点了点头,这是实话。
“而你们。”
洛尘的目光转回到张达和他的三千御营军身上:
“你们是正规军,懂得结阵而行,懂得步步为营。”
“但你们的士气,已经没了。”
这句话象一记耳光,抽在所有御营军将官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却又无从反驳。
“所以,本将的战法很简单。”
洛尘收回马鞭,语气变得不容置喙。
“你们三千御营军,结成主阵,以稳步向西城门推进。”
“本将的洛家军,”他顿了顿,“则作为你们的先锋,侧翼,和后卫,负责驱赶和追击所有前来袭扰的金人骑兵。”
“他们会为你们清扫出一条安全的信道,保护你们的侧后方不受任何威胁。”
“你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洛尘的视线扫过张达和周围一众将官,一字一句地说道:
“向前走,直到西城门下。”
此言一出,整个御营军的军官数组,陷入了一片死寂。
张达的眼睛猛地瞪大,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让亲卫去当侧翼吸引金人骑兵的攻击?
还是用步兵去追击骑兵?
他打了半辈子仗,从北边跑到南边,见过怯战的,见过勇猛的,见过狡猾的,也见过愚蠢的。
但他从未见过如此荒唐的战术安排!
步兵追击骑兵,那不是送死是什么?
骑兵的机动力是绝对的优势,他们可以随意选择接战或脱离,可以象狼群一样反复撕咬你的侧翼。
你派步兵去追,追得上了吗?
就算一时仗着人多,将对方驱离,可只要骑兵调转马头,一个回马枪,追击的步兵阵型散乱,体力耗尽,就成了活靶子。
来回几次拉扯,这支负责追击的步兵就会被活活耗死。
所以,洛将军的意思是……
他打算用自己最内核的亲卫部队,去当消耗品,去当炮灰?
用这支刚刚在桥头打出赫赫威风的精锐,去换取他们这群溃兵的安全?
张达的大脑一片混乱。
这不合常理。
这完全违背了任何一个将领的用兵之道。
亲卫是什么?
那是一个将领的立身之本!是最后关头用来翻盘或者保命的底牌!
哪有还没开打,就把底牌当成弃子扔出去的道理?
更重要的是。
哪里有人会主动承接这种明摆着去送死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