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这边。
万户完颜挞懒的脸上挂着一丝轻篾的冷笑。
作为大金国的万户,金太祖的族侄,他有足够的理由骄傲。
南朝的军队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自己带着区区五百人的前哨,就让号称有三万大军驻守的扬州城一触即溃,皇帝仓皇出逃,这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唯一的意外,就是这座桥。
他没想到,在这座已经崩溃的城市里,竟然还有一支敢于抵抗的部队。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看着桥面上被他麾下勇士的铁蹄反复践踏、伤亡惨重的夏军,他知道,这场无聊的抵抗很快就要结束了。
“再派五十人上去,碾碎他们。”他漫不经心地对副手下令。
五十名精锐的猛安骑兵领命而出,汇成一股钢铁的激流,准备给桥上那群顽固的蝼蚁最后一击。
胜利,唾手可得。
然而,就在他准备欣赏这最后一幕屠杀时,他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
视野的南侧,街道的拐角处,突然涌出了一大群人。
黑压压的一片,看数量足有四五百。
他们衣衫褴缕,手里拿着的东西更是让他发笑。
镰刀?锄头?还有人推着独轮车?
这是城里走投无路的农夫,被逼得拿起农具准备拼命了?
完颜挞懒嘴角的讥讽更盛了。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他甚至懒得去理会这群乌合之众,在他看来,他那五十名冲锋的勇士,只需要分出一个小队,就能轻易将这群“农夫”冲散、屠戮殆尽。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那群“农夫”没有丝毫的尤豫和恐惧,他们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象一群疯子一样,直直地冲向了他那支百人队的侧翼!
几乎是同一时间,已经准备发起最后冲击的五十名增援骑兵,也与这股农夫洪流撞在了一起!
“轰!”
惨烈的对撞发生了!
完颜挞懒预想中人仰马翻、血肉横飞的场面出现了。
但,被冲垮的,不是那些农夫!
一名金人骑兵仗着马速,长枪前刺,瞬间就洞穿了一名玩家的胸膛。
可那名玩家在临死前,竟然死死抱住了他的长枪,脸上还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
战马的冲势被硬生生止住。
下一秒,七八把长柄镰刀从四面八方钩了过来!
有的钩住了骑兵的脖子,有的钩住了他的铠甲缝隙,有的甚至直接钩向马腿!
那种长柄农具,居然对骑兵有奇效。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那名金人勇士被硬生生从马背上拖拽下来,瞬间就被无数把镰刀、锄头淹没。
另一个方向,一名玩家推着独轮车,怒吼着撞向一匹战马的侧面。
战马悲鸣一声,轰然倒地。
马上的骑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十几个玩家扑了上来,用拳头、用牙齿、用一切能用的手段,将他活活摁死在地上。
这些“农夫”的打法,完全超出了完颜挞懒的认知。
他们没有技巧,没有战术,甚至不懂得闪避。
他们就是用命去填,用身体去阻挡战马,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将他高傲的骑兵一个个从马上拖下来,然后乱刃分尸!
“疯子!一群疯子!”完颜挞懒的副手看得目定口呆。
完颜挞懒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桥上那一百人迟迟无法拿下阵地了。
因为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正常的军队!
而随着这四百多农夫的添加,整个战场的局势瞬间逆转。
桥上的金人骑兵,本就被洛尘和第一批玩家缠得动弹不得,此刻侧翼又遭到猛攻,阵型顿时大乱。
他们被夹在中间,前后左右都是潮水般涌来的敌人。
这些敌人打起仗来象是根本没有痛觉,哪怕被刀砍中,被枪刺穿,也要在临死前给你造成最大的麻烦。
一个金人骑兵的长刀劈开了一名玩家的头颅,可那玩家的身体倒下时,手里的锄头也狠狠砸在了马腿上,战马吃痛跪倒,骑兵立刻被周围的敌人淹没。
“撤!向我靠拢!结阵!”
桥上的百夫长发出凄厉的嘶吼,他想收拢部队,可已经来不及了。
玩家们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地缠住了他们每一个人。
完颜挞懒看着自己的精锐部下,一个个被那些状若疯魔的“农夫”用最屈辱的方式杀死,他的心脏在滴血。
这些可是大金的勇士,是让南朝闻风丧胆的猛安锐士!
什么时候,轮到一群拿着镰刀的农夫来屠戮他们了?
谁才是蛮子?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蛮子?!
“大人!我们的人快被包围了!再不想办法,桥上的人就全完了!”副手焦急地喊道。
完颜挞懒的目光飞快地扫视着战场。
他知道,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了。
对方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那些倒下的夏军,仿佛会凭空复活一般,一次又一次地从后方冲上来。
再拖下去,他这两百人,今天恐怕都得交代在这里!
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不远处河边的一艘小货船上。
那艘船不大,就静静地停靠在一个店铺的后门。
一个阴狠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形成。
“哈丰阿!”他厉声喝道。
“属下在!”
“带上你的人,去抢了那条船!从河上绕过去,从他们背后打!”
完颜挞懒的眼中闪铄着残忍的光芒。
“被两面夹击,就算是铁打的军队,也得崩溃!我要让他们知道,激怒我的下场!”
“是!”
副手哈丰阿立刻领着剩下的五十名亲卫,朝着那艘小船冲了过去。
他们动作极快,几个起落就冲到了河边,砍断缆绳,准备登船。
小船一次只能运三个人,或者一人一马。
虽然慢,但只要能成功渡过几十人,在敌人背后发起一次冲锋,这场战斗的胜负就将再次逆转!
完颜挞懒死死盯着那艘小船,脸上重新浮现出狰狞的笑容。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群“农夫”被马蹄踩成肉泥的场景。
东门城楼上。
王景龙和几名指挥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亲眼看着那支农夫军奇迹般地冲垮了金人的侧翼,将战局硬生生扳了回来。
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震撼和一丝……羞愧。
然而,当他们看到完颜挞懒派人去抢船时,所有人的心又沉了下去。
“完了,金人要绕后了!”
“那支农夫军没有甲胄,没有阵型,一旦被骑兵从背后冲锋,瞬间就会崩溃!”
“到时候,桥上的洛家军也会被前后夹击,全军复没……”
一个指挥使已经开始小声催促:“快走吧,王头,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王景龙没有理他。
他的双眼因为愤怒和激动而变得通红,死死地盯着远方。
他看到了那支农夫军里,有一个女人,她挥舞着镰刀,笨拙却凶狠地砍向马腿。
他看到了一个瘦弱的少年,被战马撞飞,却在倒地前,死死抱住了马腿,为同伴创造了机会。
他看到了洛尘,那个被他们视为去送死的年轻人,独自一人顶在最前面,黑色的甲胄上,早已被鲜血染红。
连女人和小孩都比他们这些禁军英勇。
他们……在为了这座城,为了城里的百姓,在拼命。
而自己呢?
自己这三千装备精良的御营军,在干什么?
在看戏!在准备逃跑!
一股滚烫的血,猛地从王景龙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逃?”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身边几位脸色发白的同僚。
“逃什么逃?!”
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在真定府,我们跑了!在汴京城,我们又跑了!后来到了大名府,我们他娘的还在跑!”
“老子是在河北入伍的步军!再他妈往南跑,就要下海当水寇了!”
他“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刀锋直指城下河边那艘即将被金人夺取的小船。
“我的家乡,早就被金狗占了!我的爹娘,都死在了金狗的刀下!”
“我不想再跑了!”
王景龙的眼睛红得吓人,他举起长刀,对着身后那些同样神情复杂的御营军士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
“御营军的弟兄们!你们想跑到什么时候?!”
“看看城下!连农夫和女人都拿起武器在跟金狗拼命!我们这些拿着朝廷俸禄的军人,难道连他们都不如吗?!”
“愿意当孬种的,现在就滚!”
“还当自己是个爷们的,还记得自己爹娘是谁的,就跟老子下去!拦住那条船!”
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第一个转身,提着刀,大步流星地冲下了城楼。
“王头!”
“疯了!他疯了!”
剩下的几名指挥使目定口呆。
可他们身后的士兵们,却被王景龙那番话彻底点燃了。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之后。
一个士兵猛地将手里的包袱摔在地上,抽出佩刀,怒吼一声。
“干他娘的!老子也不跑了!”
“跟他们拼了!”
数百名御营军士兵,象是被唤醒了沉睡的血性,他们发出震天的怒吼,跟在王景龙的身后,如开闸的洪水般,从东门的城墙上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