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潭的水冰冷刺骨，带着一股浓重的腥锈味。凌日从潭底悄然浮出，抹去脸上的水渍，迅速藏身于潭边一块巨大的黑色冰岩之后。
远处，冰魄商会驻地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人影幢幢，禁制光芒不时闪烁，搜查仍在继续。凌日收敛气息，将“墨”给予的那枚冰魄魂玉贴在胸口，玉佩微光一闪，一层极淡的、与荒原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冰寒气息覆盖全身，连神魂波动都变得晦涩难辨。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里除了混沌塔的微印和“烬碑”传承的暗红纹路，又多了一道银色的契约印记——正是之前为“墨”斩断锁链时，对方立下混沌血誓所留。印记微微发热，似乎在提醒着那段密室中的交易。
“地图，法器，阵盘，还有这伪装魂玉……”凌日心中快速盘算，“墨”给予的东西确实实用，尤其是那幅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广寒仙宫内部地图，价值无可估量。但那个被囚禁的前玄冰殿主，真的仅仅是为了脱困和报复吗？
他压下疑虑，眼下最重要的，是混入冰魄商会的车队。按照“墨”的地图信息，从寂霜荒原前往广寒仙宫外围的霜叶驿站，车队需行进五日。而霜叶驿站，是广寒宫设在荒原边缘的唯一官方补给点，也是进入仙宫直属领地的第一道关口。
“必须在车队中站稳脚跟，并伺机获取更多关于仙宫近期动向的信息。”凌日打定主意，取出“墨”给予的一件名为“幻影冰蓑”的法器披在身上。蓑衣如水波般流动，将他的身形、面容微微扭曲改变，此刻的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面容普通、沉默寡言的荒原猎手“厉寒”。
他绕开商会驻地的正面，从侧面一处因搜查而略显松懈的围墙缺口悄然潜入。凭借着冰魄魂玉的伪装和幻影冰蓑的掩护，他如同阴影般在建筑间穿行，很快找到了之前蓝袍管事所说的“第三间石屋”。
屋内已有十几人，大多是真仙初期或中期的修为，装束各异，有身穿铠甲的护卫，有气息阴冷的斥候，也有像凌日这样穿着冰蓑的散修。一名身材矮壮、满脸横肉、修为在真仙中期的执事正在核对名册。
“厉寒？”执事抬头瞥了凌日一眼，目光在他胸口的冰魄魂玉上停留一瞬，没有多问，只是指了指角落，“站那边去，等人齐了统一安排。记住，从现在起，你就是冰魄商会临时雇佣的‘暖阳玉稳定辅工’，路上一切行动听指挥，违令者，杀无赦！”
语气森然，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凌日默默走到角落，闭目调息，实则神识微放，观察着屋内众人。这些人大多沉默，眼神中带着警惕、麻木或贪婪，显然都是常年在刀口舔血的亡命徒或底层散修。其中有三四人气息相对精纯沉稳，隐约有军伍作风，可能是商会长期豢养的护卫。
约莫一炷香后，人员到齐，共有二十三人。矮壮执事简单训话后，便领着众人来到商会后院。
后院已停着五辆巨大的、由某种冰原犀兽牵引的玄冰货车，车厢上覆盖着厚实的、刻满保温符文的兽皮篷布。另有七八辆较小的、供人乘坐的冰橇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温润的暖意，显然货车内装载的正是“暖阳玉”。
一名身着锦缎蓝袍、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中年修士负手而立，正是之前见过的刘管事。他身旁还站着两名气息浑厚、达到真仙后期的护卫统领。
刘管事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众人，尤其在凌日等几个新面孔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他手中托着一面边缘镶嵌着七颗不同颜色宝石的青铜古镜——正是之前他提到过的“问心镜”。
“诸位。”刘管事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次运输任务事关重大，不容有失。为防万一，所有人，需再经‘问心镜’查验一次。只需回答三个问题：是否对冰魄商会有异心？是否身负其他势力指派的任务？是否隐瞒了重大修为或身份？”
说罢，他屈指一弹，问心镜悬浮而起，洒下一片清蒙蒙的光辉，笼罩全场。
清光笼罩之下，凌日顿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试图渗透神魂，引动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问心镜品阶不低，恐怕有探查谎言、辨明真伪之能。
他心念急转，瞬间运转“混沌真意”，将识海核心层层包裹，尤其是关于自身真实身份、目的以及“墨”的相关记忆，更是以“道烬”终末寂灭之意覆盖。同时，他主动引导思绪，集中于“厉寒”这个身份应有的想法：对商会无恶意，只为赚取酬劳；无其他势力指派；修为就是表现出来的真仙初期，无隐藏。
清光在他身上流转数息，问心镜镜面微微波动，映照出的影像模糊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平静，没有发出警示。
凌日暗暗松了口气。“混沌真意”与“道烬”之力的结合，果然玄妙，连这问心镜都能暂时蒙蔽。但这也极其耗费心神，他本就伤势未愈，此刻更觉疲惫。
其余众人也一一通过查验，只有一名气息虚浮的散修，在回答第二个问题时，镜面红光一闪，被两名护卫当场拿下，拖了出去，下场不问可知。气氛顿时更加凝重。
“很好。”刘管事收起问心镜，脸色稍缓，“查验通过，诸位便是我冰魄商会此次任务的正式成员。丑话说在前头，路上一切听从赵、钱两位统领安排。任务完成，酬劳加倍。若有异心或临阵脱逃……刚才那人就是榜样！”
他挥了挥手：“登车，出发！”
凌日被分配与另外三名散修同乘一辆冰橇车，负责照看中间一辆货车的“暖阳玉”能量波动。车队缓缓驶出冰魄商会驻地，碾过黑冰集污浊的街道，在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驶入了茫茫寂霜荒原。
荒原的风雪更急，能见度极低。车队保持着严密的阵型，五辆货车居中，冰橇车分散前后左右，护卫们警惕地巡视着四周。冰原犀兽鼻孔喷出粗大的白气，在坚冰上稳步前行。
凌日所在的冰橇车上，除了他，还有两男一女。一个满脸疤痕、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叫老刀；一个眼神灵活、总是东张西望的瘦小青年，叫猴三；以及一个裹着厚厚皮毛、脸色苍白、气息阴柔的女子，自称霜娘子。
四人各怀心思，除了必要的交流，大多时间都在沉默调息或警戒。
凌日乐得清静，他一边假装照看前方货车的能量波动——实际上那暖阳玉被特殊容器封存，极其稳定，根本无需时时看顾——一边悄然以神识感知周围，并与识海中“墨”给予的地图相互印证。
车队行进路线，与地图上标注的一条相对安全的“冰脊兽道”基本吻合。这条道路位于两道绵延的冰川脊背之间，能避开大部分荒原上肆虐的冰风暴和随机出现的时空裂隙。显然，冰魄商会对此路颇为熟悉。
第一日平静度过，除了遭遇几波零星的低阶冰原妖兽袭击，被护卫轻松解决外，并无意外。
夜里，车队在一处背风的冰谷扎营。营地升起篝火，布置了简单的警戒阵法。众人分食着干粮和热汤，气氛稍缓。
凌日坐在角落，默默运转功法，汲取着灵石中的灵气和丹药药力，缓慢修复着伤势。混沌道胎的裂痕依旧触目惊心，但融合了“终末之痕”与“初始之光”韵律后，其自我修复能力似乎强了一丝，对冰寒仙灵之气的排斥感也减弱了些许。
“喂，厉兄弟。”猴三蹭了过来，压低声音，眼神瞟向不远处正在与两位统领低声商议的刘管事，“你说，这次任务酬劳加倍，会不会有什么猫腻？我总觉得，刘管事的脸色一直不太对，像是……在担心什么。”
凌日抬眼看了看他，淡淡道：“拿钱办事，不该问的别问。”
“嘿，这不是心里不踏实嘛。”猴三讪笑，“我听说，最近荒原不太平，巡天阁的银梭舰来了好几拨，好像在找什么人。广寒宫的巡查使也多了……咱们这车队，装的又不是什么绝世珍宝，就是些暖阳玉而已，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又是问心镜又是加派护卫的？”
旁边闭目养神的老刀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暖阳玉是克制部分冰属性禁制的材料。广寒仙宫近期封了玄冰禁地，需要大量此类物资加固或调整外围阵法，也是正常。少打听，活的长。”
霜娘子轻轻咳嗽两声，阴柔道：“老刀说的在理。不过……我倒是听说，那玄冰禁地里，冰封着不得了的东西，连仙王都动心呢。这次广寒宫这么紧张，恐怕不只是加固阵法那么简单。”
凌日心中微动，但面上依旧平静，只是默默听着。
第二日，车队继续前行。荒原的地形开始变得复杂，出现了更多巨大的冰裂缝隙和耸立的冰塔。风雪也越发狂暴，有时能见度不足十丈。
午后，前方探路的斥候突然发回警报：发现大规模冰原狼群的踪迹！而且狼群似乎被某种力量驱赶，正朝着车队方向奔袭而来！
“结防御阵型！护卫队上前！辅工稳住货车！”赵统领的吼声在风雪中传来。
车队迅速收缩，货车被围在中央，冰橇车和护卫们结成圆阵。众人纷纷亮出法器，神色紧张。冰原狼群个体实力不强，但成群结队，悍不畏死，在荒原上也是令人头疼的威胁。
凌日手握一柄冰魄商会配发的制式冰矛，站在分配给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却投向狼群袭来的方向。他的神识比旁人敏锐得多，隐约感觉到，在那狼群后方，似乎有另一股更隐晦、更阴冷的气息在盘旋，如同驱赶羊群的牧狼犬。
“不对劲……”他心中警兆微生。
很快，黑压压的狼群如同潮水般涌来，足有上百头！这些冰原狼体型壮硕如牛，皮毛呈灰蓝色，獠牙森白，眼中闪烁着饥饿与狂暴的红光。
“杀！”
护卫们率先迎上，法术光芒与冰刃剑气交织，瞬间将冲在最前的几头冰原狼撕碎。但狼群数量太多，前仆后继，很快便与护卫防线撞在一起，厮杀惨烈。
凌日挥动冰矛，将一头扑向货车的冰原狼挑飞，动作干净利落，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既展现了真仙初期的应有实力，又不过分引人注目。老刀、猴三、霜娘子也各施手段，护住侧翼。
战斗持续了约莫一刻钟，狼群死伤过半，攻势稍缓。但众人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异变再起！
“嗖！嗖！嗖！”
三道漆黑如墨、无声无息的箭矢，骤然从侧方一片冰塔林中射出，速度快得惊人，目标直指三位正在指挥战斗的护卫小队长！
“敌袭！有埋伏！”钱统领目眦欲裂，挥刀斩向箭矢，却只拦下一道。另外两道箭矢精准地穿透了两名小队长的护体仙光，没入胸膛！
“噗！”两名小队长身体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漆黑，竟连惨叫都未发出，便直挺挺倒下，气息全无！箭上有剧毒！
“是‘影煞箭’！黑冰窟的那帮杂碎！”赵统领怒吼，同时大喝，“收缩阵型！保护货车和刘管事！”
冰塔林中，七八道身着黑色劲装、脸戴狰狞鬼面的身影悄然现身，为首一人手持一张造型怪异的黑色长弓，气息阴冷，赫然是真仙后期！其余人也皆是真仙中期。
“冰魄商会，留下暖阳玉和一半买路财，可饶你们不死。”持弓黑衣人声音沙哑，如同金属摩擦。
刘管事脸色铁青：“黑冰窟的‘影煞弓’罗七？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劫我冰魄商会的货！”
“少废话！”罗七冷笑，“最近荒原上生意不好做，你们这趟油水足，兄弟们看上了。给，还是不给？”
双方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残余的冰原狼群似乎也畏惧这些黑衣人，呜咽着退开。
凌日眉头紧皱。黑冰窟？是之前瑶池使者去过的那个黑市势力？他们竟敢直接劫掠冰魄商会的车队？是单纯的劫掠，还是……另有目的？他隐隐感觉，这些黑衣人的出现，时机太过巧合。
就在双方对峙，气氛紧绷到极点时，异变再生！
车队后方，那片看似平静的冰面，毫无征兆地轰然炸裂！一道粗大无比、散发着浓郁腥臭气息的冰蓝色触手，如同巨蟒般破冰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卷向位于车队末尾、装载着暖阳玉的一辆货车！
“冰髓章鱼兽！该死！怎么这里会出现这东西！”钱统领失声惊呼。
这冰髓章鱼兽乃是寂霜荒原深处罕见的凶兽，实力堪比真仙巅峰，喜食蕴含精纯能量的矿石和血肉，平日极少出现在荒原外围！
巨大的触手力大无穷，瞬间将货车连同拉车的两头冰原犀兽牢牢缠住，就要拖入冰缝之中！货车上的保温符文剧烈闪烁，眼看就要崩溃！
“救人！护货！”赵统领目眦欲裂，顾不得眼前的黑衣人，转身就要扑向冰髓章鱼兽。
然而，那持弓的罗七眼中却闪过一丝诡异的寒光，非但没有趁乱攻击，反而抬手制止了手下，冷笑着看向混乱的车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凌日，眼中精光一闪！
他看到了！在那冰髓章鱼兽破冰而出的冰缝边缘，一点极其微弱的、与周围冰雪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银白色寒光一闪而逝！那寒光的气息……他无比熟悉！正是广寒仙宫独有的“玄冰引兽香”！此香对冰系妖兽有极强的引诱和刺激作用！
这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引来了冰髓章鱼兽，制造混乱！
目标是什么？暖阳玉？还是……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被章鱼兽触手卷住的货车，以及……那辆货车上，一个看似普通、却在“墨”给予的地图上有特殊标注的货物编号！
那里面，装的不是普通暖阳玉！或者说，不仅仅是暖阳玉！
电光石火之间，凌日做出了决断。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那车货物被拖走，那可能关系到后续潜入仙宫的计划！
“老刀，猴三，掩护我！”凌日低喝一声，不等两人反应，身形已如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