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冰冷刺骨,如同无数根钢针扎入肌肤,瞬间带走了大半体温。精武晓说罔 已发布蕞鑫漳截苏夜白强忍着腿伤被冷水浸泡的刺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奋力划水。黑暗中,他只能勉强看到前方冯青珞那抹素白的身影,如同一条受伤的白鲦,在墨色的水波中挣扎前行,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魏进忠那蕴含阴柔毒劲的一掌,显然让她受了不轻的内伤,加之强行催动那“净魂海棠”破邪,消耗巨大。她能坚持游动,全凭一股惊人的意志力。
身后岸上,东厂番子的呼喝声与灯笼晃动的光影沿着河岸迅速蔓延,如同张开的口袋,向他们罩来。不能停留,更不能上岸!
苏夜白咬紧牙关,加快动作,追上冯青珞,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借助水流,带着她向河心一处更加黑暗的影子潜去。那是一片生长在河中央浅滩上的、枯败的芦苇丛。
两人悄无声息地没入密集的芦苇杆中,只露出鼻孔以上部分,剧烈地喘息著,冰冷的河水呛入喉管,引起一阵压抑的咳嗽。
岸上的搜索声越来越近。
“仔细搜!那边芦苇丛!用竹竿捅!”
灯笼的光线在芦苇丛上方扫过,几根长长的竹竿开始胡乱地往水里插刺,最近的一次,几乎擦著苏夜白的头皮掠过。
冯青珞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失去了所有血色,身体因为寒冷和内伤而微微颤抖,但她依旧紧咬著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那双冰眸在黑暗中警惕地注视著外面的光影。
苏夜白能感觉到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冰冷而无力。他心中焦急,若再泡在这冰水里,不等番子找到,她恐怕就先支撑不住了。
他目光急速扫视,借着微弱的光线,发现芦苇丛的深处,似乎紧贴著一片更大的阴影。那像是一艘废弃的、半沉在水中的旧船骨架。
赌一把!
他拉着冯青珞,小心翼翼地在水下移动,避开探刺的竹竿,向着那片阴影摸去。
靠近了才发现,这果然是一艘废弃的画舫。船体大半没入水中,只有一小部分腐朽的船楼还歪斜地露出水面,破败的窗棂如同骷髅的眼窝。船身上挂满了水藻和淤泥,散发著一股衰败的气息。
苏夜白找到一处破损的船壁,勉强能容人钻入。他先探进去看了看,里面是一个被水半淹的舱室,堆著些破烂的家具,但至少能隔绝部分寒风和视线。
他将已近乎虚脱的冯青珞先推了进去,自己随后钻入。
舱内空间狭小,积水没至小腿,冰冷刺骨。但比起直接泡在河里,已好了太多。腐朽的木质结构勉强构成了一个相对隐蔽的空间。
外面的搜索声仍在继续,但似乎暂时没有发现这艘废弃的画舫。
苏夜白将冯青珞扶到一块稍微干燥的、倾倒的屏风后面,让她靠坐着。她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而急促,嘴角那抹鲜红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摸了摸怀中,幸好徐光启给的金疮药和冯青珞之前给的伤药都用油纸包著,没有完全被水浸透。他取出药瓶,倒出些药粉,想先帮她处理内伤。
“不不用。”冯青珞忽然睁开眼,声音虚弱却坚定,“是内息岔乱药石无效。”她艰难地抬手,指了指自己怀中。
苏夜白会意,小心地从她湿透的衣襟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玉瓶。玉瓶入手温润,竟似能隔绝寒气。拔开塞子,一股清冽沁人的异香顿时弥漫在狭小的空间内,连那腐朽的气味都被驱散了几分。里面只有三颗龙眼大小、色泽乳白、隐隐有光华流转的丹丸。
“静心丹,一一颗。”冯青珞说完,便似耗尽了力气,重新闭上眼睛,调息起来。
苏夜白不敢怠慢,连忙倒出一颗丹丸,小心地喂入她口中。丹丸入口即化,冯青珞脸上顿时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些。
苏夜白稍微松了口气,这才顾得上处理自己腿上的伤口。冰冷的河水浸泡使得伤口边缘发白,隐隐有溃烂的迹象。他咬咬牙,用清水(实际上是舱内积水)稍微冲洗了一下,敷上金疮药,撕下相对干燥的内衫下摆重新包扎。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一阵强烈的虚弱和寒意袭来,靠在冰冷的船壁上,剧烈地喘息。
外面,东厂番子的搜索声似乎渐渐远去,或许是认为他们已顺流而下,往更下游追去了。河面上恢复了死寂,只有水流轻轻拍打船体的呜咽声。
舱内陷入了沉默。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那残存的一丝静心丹的冷香。
不知过了多久,冯青珞缓缓睁开眼,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冰冷。她看了看苏夜白腿上重新渗出血迹的包扎,又看了看他冻得发青的嘴唇,沉默了一下,从怀中(她的衣物似乎有特殊的防水处理)又取出那个装着静心丹的玉瓶,递了过去。
“一颗。驱寒,固元。”
苏夜白愣了一下,没有推辞。他知道此刻不是客气的时候,接过玉瓶,倒出一颗服下。丹丸入腹,顿时化作一股温和却坚定的暖流,迅速流向四肢百骸,驱散了部分寒意,连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不少。果然是灵丹妙药。
“多谢。”他将玉瓶递还。
冯青珞接过,小心收好,目光扫过这破败的舱室,最后落在舱壁一些模糊的、被水浸蚀的彩绘痕迹上,忽然道:“这里是‘墨韵斋’定制的那艘‘听雨舫’。”
苏夜白心中一动:“墨韵斋?就是那家被封的画铺?”
冯青珞点了点头:“东主善画,尤擅美人。这艘画舫,曾名动秦淮。”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仿佛透过这残破的船骸,看到了昔日的纸醉金迷。“后来惹了官司,船也毁了。”
画铺,画舫,前朝旧案,河伯媪祠的邪阵这些线索之间,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著。
苏夜白正沉思间,冯青珞忽然强撑著站起身,走到舱壁一处看似寻常的污渍前,伸出纤白的手指,沿着某些特定的、被腐蚀的纹路轻轻抚摸。
“这里有东西。”她低声道。
苏夜白凑近看去,那似乎是一些极其隐晦的、借助木材本身纹理和后期腐蚀形成的暗记,若非冯青珞对这里似乎有所了解,绝难发现。
冯青珞摸索了片刻,手指在某处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旁边一块看似完整的船板,竟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狭小的暗格!
暗格内没有他想象中的金银珠宝,只有一卷用防水的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画轴。
冯青珞取出画轴,在苏夜白帮忙举著的、勉强能视物的微弱光线下,缓缓展开。
画上是一个女子。身着前朝宫装,眉目如画,气质清冷,手持一团泥巴,正在捏塑著什么。她的脚下,水波翻涌,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人脸在挣扎。而女子的眼神,并非慈悲或邪厉,而是一种空洞的悲悯与无尽的冷漠。
画的右下角,盖著一方朱红的私印,印文正是——“墨竹居士”!
冯青珞握著画轴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看着画中女子的脸,冰封般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感波动,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痛苦、迷茫和一丝恍然的复杂情绪。
“这是”苏夜白看着那方熟悉的印记,心中骇然。冯雪斋的印,怎么会盖在一幅前朝宫装女子、疑似与“河伯媪”邪神有关的画像上?
冯青珞猛地抬起头,看向苏夜白,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沙哑和颤抖:
“她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