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胡同口那阴冷的一瞥,如同跗骨之蛆,让苏夜白脊背发寒。泥菩萨的眼线竟已遍布街市,他们在这南京城,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巨网的中央。
“不能回地窖了。”冯青珞声音低沉,青罗伞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却遮不住语气中的决断,“那里可能也已暴露。”
苏夜白点头,握紧了怀中“夜隐”冰冷的刀柄。“先去查阵眼。他们越是紧逼,说明我们越接近要害。”
两人混入清晨渐密的人流,刻意绕行,确认无人尾随后,才朝着秦淮河的方向迂回前进。冯青珞对那张标注了可能阵眼的地图了然于胸,她首选的目标,是位于秦淮河支流、靠近废弃前朝亲王祠的一处河湾。
越靠近河边,空气中水汽愈重,隐隐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并非鱼腥,而是某种更陈腐、更令人不安的味道。沿途,他们注意到一些民居的门楣或窗棂上,悬挂著一些粗糙的、用河泥捏成的小偶,形状怪异,透著一股邪气。
“是‘河伯媪’的供奉。”冯青珞低语,“‘泥菩萨’借其名目行事,愚弄乡民,收集愿力与恐惧。”
苏夜白想起那本前朝方士笔记中所言,阵法需借助“通灵泥塑”为引,这些遍布的泥偶,恐怕不只是迷信那么简单。
前朝亲王祠早已荒废,断壁残垣间野草枯黄,在冬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祠庙后方,有一处小小的河湾,水流在此处因河道转折而形成一片相对平静的回旋水域,水色幽深,近乎墨绿。河岸旁,孤零零地立著一座更加低矮破败的小庙,门额上模糊能辨出“河伯祠”三字,但当地人口中,早已称之为“河伯媪祠”。
祠庙的木门虚掩著,里面黑洞洞的,散发出浓烈的香烛和潮湿腐朽的混合气味。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分散开来。苏夜白绕向祠庙后方,冯青珞则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贴近正门。
苏夜白蹲在祠庙后墙的杂草丛中,仔细勘察。墙根处的泥土异常湿润松软,与周围的冻土截然不同。他拔出“夜隐”,用刀尖轻轻拨开浮土,下面露出的泥土,竟然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染过,而且,土里混杂着一些细碎的、白色的颗粒——是碾碎的骨殖!
他心头一沉,继续探查。在靠近水边的一块巨石下,他发现了几道新近刻上去的、与那无字册子上相似的扭曲符文,符文中央,嵌著一个干瘪发黑的青蛙头颅。
聚阴,引煞!此地即便不是主阵眼,也必定是一处重要的辅阵节点!
就在这时,祠庙前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瓦片碎裂的声响!
冯青珞那边有情况!
苏夜白立刻屏息,身形紧贴墙壁,如同融入阴影。“夜隐”双刃悄然出鞘,暗哑的刀身吸收著光线,不带丝毫反光。
他听到祠庙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在被拖行。接着,是冯青珞清冷的、带着质问的声音:“以童尸养阵,不怕遭天谴么?”
没有回答。只有一声如同夜枭般的怪笑,以及骤然响起的、锐器破空的尖啸!
苏夜白不再犹豫,猛地从后墙一扇破旧的窗户撞了进去!木屑纷飞中,他已落入祠庙内部。
眼前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小小的祠庙内部,并无神像,中央竟挖了一个浅坑,坑内积著浑浊的暗红色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一具小小的、浑身青紫的幼童尸体,正浸泡在血水之中,尸身胸口贴著一张画满符咒的黄纸。坑边,散落着数个与门外相似的泥偶,但体型更大,表情更加狰狞。
一个穿着黑色水靠、身形矮小如猴的干瘦老头,正手持一柄锈迹斑斑的鱼叉,与冯青珞对峙。老头的眼睛浑浊发黄,脸上布满水锈,咧嘴怪笑时,露出稀疏发黑的牙齿。
“呵呵打扰河伯媪享用祭品你们也要留下来”老头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非人的腔调。
冯青珞面罩寒霜,青罗伞合拢,伞尖点地,另一只手中的金属短刺幽光闪烁。“以邪阵妄动地脉,祸乱一方,该死的是你。”
那老头不再废话,怪叫一声,手中鱼叉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冯青珞面门!速度奇快,力道凶猛,绝非寻常老人!
冯青珞身形飘忽,青罗伞格开鱼叉,金属短刺顺势递出,直取对方咽喉。两人在这狭小阴暗的祠庙内瞬间交手,动作快得只剩下道道残影。
苏夜白正欲上前相助,眼角余光却瞥见那血坑中的童尸,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那浸泡在血水中的尸体,眼皮竟在缓缓抬起,露出下面一片空洞的死白!
与此同时,祠庙角落那些狰狞的泥偶,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开始微微震颤,发出“嗡嗡”的低鸣,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弥漫开来,空气中的腥臭味陡然加剧!
“小心!阵法被激发了!”苏夜白急声喝道。他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传来细微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底蠕动!
那操纵阵法的老头见状,发出更加得意猖狂的怪笑,攻势愈发凌厉,竟不惜以伤换伤,死死缠住冯青珞。
血坑中的童尸,猛地坐了起来!双眼空洞,张开嘴巴,发出无声的嘶吼,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怨气从中喷涌而出,如同触手般卷向冯青珞!
冯青珞腹背受敌,既要应对老头刁钻的鱼叉,又要躲避那诡异的怨气触手,一时间竟被逼得连连后退,青罗伞舞动如轮,才勉强挡住怨气的侵蚀。
苏夜白眼神一厉,知道不能再等!他双足发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直扑那血坑中的童尸!“夜隐”双刃交叉斩出,目标并非尸身,而是尸身下方那绘制著符咒的地面!
擒贼先擒王!破了这阵节点,看这邪尸还能作祟!
暗哑的刀光闪过,带着刺骨的阴寒,狠狠斩入地面!
“嗤——!”
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冰水,一阵剧烈的、带着腐蚀性的白烟从刀锋与地面接触处爆开!地面上那暗红色的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
“嗷——!”
那坐起的童尸发出一声凄厉非人的尖啸,身体剧烈抽搐,喷出的黑色怨气瞬间溃散大半!
操纵阵法的老头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动作瞬间迟滞!
冯青珞岂会放过这等机会?青罗伞猛地旋开,伞沿如刀,精准地切过老头的脖颈!
一颗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飞旋而起,鲜血喷溅在斑驳的墙壁和那些震颤的泥偶之上。
老头的无头尸身晃了晃,重重倒地。
几乎在老头毙命的同一时刻,血坑中的童尸也彻底失去了支撑,软软倒回血水中,不再动弹。角落那些泥偶的震颤停止,嗡鸣声消失,祠庙内那股阴寒的气息开始缓缓消散。
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死寂。
苏夜白喘息著收回“夜隐”,看着坑中那具幼小的尸体,心头沉重如同压了一块巨石。为了这邪恶的阵法,不知还有多少无辜孩童遭此毒手。
冯青珞走到血坑边,蹲下身,检查著那些黯淡的符文和碎裂的泥偶,冰眸中寒光闪烁:“这只是辅阵之一,已有如此威力。主阵眼若成,后果不堪设想。”
她站起身,看向苏夜白:“必须尽快找到主阵眼,在他们完成之前。”
苏夜白重重点头。经过方才一战,他更深刻地认识到“蚁巢”与“泥菩萨”所谋之巨,手段之残忍。
两人迅速清理了一下痕迹,正准备离开这令人作呕的邪祠。
突然,祠庙外,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兵甲碰撞的铿锵之声!
一个尖细的声音高喊道:“围起来!休要走了钦犯苏夜白!”
伴随着这声呼喊,破败的祠庙大门被人从外一脚狠狠踹开!刺眼的天光涌入,映照出门外密密麻麻的身影——竟是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
为首一人,面色冷峻,目光如电,正是曾在徐光启府邸出现过的那个档头!
他死死盯住祠庙内的苏夜白和冯青珞,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弧度:
“苏夜白!冯氏余孽!尔等戕害人命,修炼邪术,证据确凿!还不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