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渐盛,东宫门前的热闹还在继续。
众皇子公主簇拥着嬴清樾母女走进宫苑,一边参观一边不住称赞,言语间的讨好愈发明显。
而嬴清樾神色始终淡淡。
待众人散去,东宫终于恢复了宁静。
嬴清樾站在暖阁窗前,望着院中初升的朝阳,指尖轻轻摩挲着扶苏送来的孤本。
她知道,这些道贺只是开始,往后的路,还有无数风雨等着她。
但有了始皇爹的支持,总归比之前好吧。
至少,她有了施展抱负的平台,有了推行新法、改变大秦根基的底气。
“墨者已经出发了吗?”她转过身,目光落在侍立一旁的青禾身上,语气平静无波。
青禾颔首,躬身回道:“回公主,已在辰时初刻出发。少府派了专人引路,想来很快便能抵达工坊。”
今日一早,始皇帝便在早朝上下了三道诏令,震动朝野。
其一,命墨家学派拆分两派,一派携墨家机关术协助工匠规模化生产宣纸,限期半月内满足咸阳宫及各郡县官府的文书须求。
其二,由墨家另一派牵头,联合少府工坊的巧匠,依照嬴清樾献上的图纸改良农具,与墨辛墨三他们重点攻关曲辕犁的锻造工艺,务求让新犁轻便耐用,惠及天下农桑。
其三,令将作少府调动人力物力,以嬴清樾提供的水泥配方为基础,与许叔他们先修缮咸阳城内主要街道,待技术成熟后再推广至全国驰道,打通水陆交通脉络。
除此之外,新调至的农业官员们也已在午门外集结,正由已经被贬为治粟内史丞的李斯亲自督导,学习嬴清樾整理的代田法、区田法纲要,预备三日后便分赴各郡县,指导百姓改进耕作之法。
治粟内史:秦朝九卿之一,主管全国农业、粮食储备、赋税征管,是大秦农为邦本的内核部门。
丞为副职,秩千石,既降权贬秩,又保留其参与国家内核事务的信道。
李斯精通律法与行政统筹,可协助推行代田法、区田法,规范农业赋税、粮食仓储制度,将其行政才能用在强秦根基的关键领域。
农业事务繁琐且直接对接郡县,远离朝堂权力中枢,同时让他亲眼见证嬴清樾的新政成效,磨其锋芒、收其心性。
若后续表现出色,可逐步迁升为治粟内史、廷尉,形成罪后复用、以功抵过。
最后就是陈望研究水稻。
嬴清樾想了想,觉得现在郊外的实验田就不错,没必要非让对方回咸阳宫,所以她就让老爹派能人去辅助就行。
与此同时,咸阳宫外。
墨家矩子翟适率七位内核弟子、二十馀名精于机关营造的墨者,循少府文书所指,抵达六殿下咸阳城工坊的区。
眼前并无官营工坊的夯土高墙与规整院落,仅几条狭仄陋巷纵横交错,两侧土屋以茅草覆顶,墙皮斑驳脱落,巷宽仅容一牛车勉强通行。
偶有工匠扛着竹料、麻杆匆匆而过。
眼前这般景象,让一众墨者面露疑色。
翟适抬手抚过颔下短须,目光扫过巷内破败模样,腰间玄铁墨矩令牌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身后弟子墨襄忍不住开口:“矩子,此等陋巷小坊,连象样的冶铁炉与巨轮器械都无,如何能造出那轻韧承墨的宣纸?怕是少府引错了路。”
其馀墨者纷纷附和,墨家素重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可眼前这般无规制,无利器的作坊,实在难与改写文脉的惊世之术联系起来。
就在此时,两间土屋的木门“吱呀”推开,墨辛与墨三缓步走出。
二人身着寻常粗麻短褐,裤脚挽起,小臂沾着些许灰白的纸浆,脸上不见半分局促。
他们本是墨家远房旁支,世代散居民间以技艺谋生,与内核主家素无往来,主家自然不识得他们。
瞧见巷口一众身着素色褐衣,腰佩墨者令牌的人,墨三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并未过多讶异。
墨辛率先开口,语气随和:“诸位是少府派来协助造纸的墨者?”
翟适闻言一怔,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
他们衣着朴素,无墨家内核弟子的标识,神色淡然,既无见主家的敬畏,也无逢迎之态。
身旁的墨襄更是脱口而出:“仅你二人在此主事?”
语气中的难以置信毫不掩饰。
墨三性子更沉,抬手示意巷内,语气依旧平淡:“我二人负责传授造纸之法。此地虽简陋,但造纸关键在工艺配比。”
翟适眼神微动,沉声道:“既为协助而来,便入内一观。若此术当真可行,再谈协作之事。”
墨星与墨三侧身引路,翟适率一众墨者鱼贯而入巷内工坊。
土屋之中,十馀名工匠各司其职,竹料、麻杆已按比例截成小段,堆放在墙角。
几口陶釜架在土灶上,锅内草木原料正冒着氤氲白汽,竹纤维的清香混着草木水汽弥漫全屋,与墨者们熟悉的机关锻造铁锈味截然不同。
“造纸之术,先取料。”墨辛走到原料堆前,随手拾起一段晒干的竹料,语气随和如叙家常,
“需选三年生韧竹,去皮后截成二尺长短,与陈年麻杆、破布按七三比例混合”
墨三则走到陶釜旁,掀开陶盖,锅内草木原料已煮得软烂,用木筷一拨便碎成纤维状。
“再经蒸煮,陶釜内加石灰水,猛火煮三日夜,去其胶质、融其纤维,方能得纯净料浆。”
他说着,用木勺舀起一勺料浆,呈在竹筛中,“煮不透则纤维结块,纸易脆裂。煮过则纤维过散,纸无筋骨,火候与时长,全凭经验拿捏。”
一众墨者围拢观看,目光死死盯着竹筛中细腻的料浆,有人忍不住低声惊叹:“竟能将粗硬的竹料,麻杆煮得这般细碎?”
翟适俯身细看,指尖蘸了一点,触感温润无杂质。
接下来便是捶捣。
墨辛引众人至屋角,三台竹制杵臼正随着工匠的踩踏上下翻飞,木杵捶打料浆的“砰砰”声震得人耳膜发颤。
翟适起身,眼中满是惊异:“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