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在京城里的世家媳妇里,已是顶顶美满的了。
瞧着她成亲十年,还跟没出阁的时候差不多的脸就知道她是真的很幸福。
沉兰心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暖意,听着姐姐絮叨侯府里的琐事,从婆婆念叨着要添孙女,到小女儿追着哥哥跑的趣事,嘴角忍不住弯起浅浅的弧度。
她偶尔插两句话或是跟着笑出声,连昨日积压的疲惫,都在这轻松的交谈里渐渐散了。
另一边裴云铮与姐夫单玉成(单读shàn)也正相谈甚欢。
单玉成现任户部五品主事,这个年纪能在六部谋得五品实缺,又经手着漕运粮草的实务,在京官里已是难得的稳妥。
他学问扎实,谈吐又温和,说起经史子集都条理分明,没有半分世家子的倨傲,跟他聊天只觉轻松,没有半分滞涩。
茶过三巡,单玉成放下茶盏,话锋渐渐转到正事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听闻翰林院的三年任期快满了,升迁的考评也近了,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他这话问得实在,这话一问出,是有为裴云铮考虑的意思,京里的翰林官,本就是“储相”之途,大多是三年一考评。
考得好的,要么留京补各部实缺,要么原职位不变,要么外放任。
京官们但凡有选择,谁也不愿外放,离了京城这权力中枢,别说爬到权力巅峰,在外面升迁都要比在京城内要蹉跎三五年,就算实在避不开外放,也得费尽心思求个富庶州府的要缺,哪有人愿意主动往偏远地方去?
单玉成望着裴云铮,想起当年沉太傅提起这位女婿时的模样。
沉太傅素来眼高常说裴云铮学问扎实、见识通透,是个有大才的,跟他相处之后发现,他的确很聪明。
便是退一步说,就算不看这份才学,看在妻子总惦念着妹妹沉兰心的份上打算暗中为裴云铮运转一二,免得他真被外放出去,让沉梅心牵肠挂肚沉兰心,倒让他也落不得清净。
此刻念及这些,单玉成心里对裴云铮的关切又多了几分。
换作旁人听闻有这样的助力,早该心头一暖忙不迭道谢,或者是要求帮忙。
可站在他面前的裴云铮,却只是微微欠身,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坚定:“多谢姐夫为我着想,只是不必劳烦,我想凭自己的实力争一争,姐夫放心便是。”
说这话时裴云铮垂着眼帘,根本没敢去看单玉成的眼睛。
哪里是想凭实力留在京城?她心里盘算的,是趁着三年任满的机会,找个偏远的外放缺,悄悄“跑路”才好!
单玉成没察觉她的异样,只当他是年轻气盛、不愿依附旁人,当即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好!有志气!”
他端起茶盏,跟裴云铮碰了碰,语气诚恳,“不过你也别硬撑,若是真遇到难处,或是考评上出了岔子,尽管跟我说,姐夫这边多少有些人脉,帮你运转个合适的缺,还是能做到的。”
裴云铮连忙双手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多谢姐夫,若真有那一日,我定然不跟姐夫见外。”
姐妹俩凑在暖阁里说八卦,从京中贵妇新得了什么稀罕衣料,聊到其他府内的八卦笑得前仰后合。
裴云铮与单玉成也是相谈甚欢。
院子里更热闹,岩哥儿追着表哥表姐跑,孩子们的笑声飘得满院都是。
直到傍晚一大家人才围坐在正厅的圆桌旁,热热闹闹地用了饭。
饭后又坐着喝了盏茶,聊了些家常,眼看日头偏西,裴云铮才带着沉兰心和岩哥儿告辞。
岩哥儿扒着车窗,还恋恋不舍地望着侯府门口的表哥表姐,他自小在裴府长大,身边只有丫鬟陪着,附近邻里的孩子要么年纪差得远,要么不带他这么小的小孩儿玩。
难得有同龄人耐着性子陪他玩,把他乐疯了。
瞧着他依依不舍的模样,沉兰心可心疼了,可是当车子离开了沉家,小家伙抹去眼框上的泪痕,没多一会儿就小脑袋歪在裴云铮膝头,小呼噜打得轻轻的,裴云铮和沉兰心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之后的几日也过得热闹:年初三去安宁侯府拜年。
年初四在家招待了沉太傅夫妇和单玉成一家。
年初五又请了徐子安等来府中小聚,围炉煮酒倒也自在。
这场年算是彻底过完了,京里的官员们陆续回去当值。
裴云铮却发现自己的差事有了变动,竟然不用去做侍讲了。
对于这个变动,她没有什么不满的,不用再天不亮就起身入宫,不用陪着皇帝读奏疏、论经史到日落,裴云铮倒松了口气,总算多了些自由。
可没轻松几日,京城里忽然传开一则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短短半日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镇国公谢玄要娶内阁首辅的嫡女方茹云。
裴云铮的心猛地一沉。
她记得清楚,方茹云正是原着里那个处处针对沉兰心、手段阴狠的恶毒女配!
听到隔壁的同事们说在纳吉那日,谢玄竟亲自带着人去郊外猎了一双大雁做聘礼。
按京中规矩,下聘用大雁已是极体面的礼,寻常勋贵都是让下人代劳,他却亲力亲为,这份重视,任谁都看得出来。
她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奏疏上晕开一小团黑。
接下来的上值时间,裴云铮魂不守舍,满脑子都是谢玄和方茹云的婚事。
好不容易熬到下值,连徐子安在身后喊她名字,她都没听见,只匆匆收拾了东西,脚步不停地往家赶。
回到裴府时,院中的腊梅还剩着几枝残蕊,冷香混着午后的阳光漫在石凳旁。
沉兰心就坐在那里,膝头搭着块素色帕子,帕角绣了半朵未完工的腊梅,银线还缠在针上。
她望着不远处的岩哥儿,小家伙举着片嫩黄的柳叶,小短腿跑得飞快,正追着一只粉白相间的蝶儿,笑声脆得象浸了蜜。
阳光落在她发间,映得侧脸软乎乎的,连嘴角都噙着浅淡的笑意。
裴云铮站在门口看了片刻,心想她还没听说谢玄定亲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