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降临,将京城西郊的古家大院包裹得愈发静谧深沉。
晚饭后的时间,本该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古泰的书房内,顶级檀香的烟气袅袅升腾,与武夷山绝品大红袍的岩韵兰香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超然物外的雅致。
古泰端坐于太师椅上,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亲自为对面的侯亮平续上一杯茶。茶汤色泽琥珀,澄澈透亮,映出侯亮平那张略带几分拘谨,又难掩得色的年轻脸庞。
钟小艾坐在一旁,虽然对这种场合的茶道不甚了了,但看着丈夫能得到古泰如此的青睐,心中亦是与有荣焉。
书房内的气氛,安然,且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期待。
他们都在等一个结果。一个早已注定的结果。
“蹬、蹬、蹬……”
一阵急促到近乎慌乱的脚步声,从门外由远及近,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古泰的眉头微微一皱。
下一秒,书房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猛地推开。
来人正是钟正国。
“老钟?你这是……”古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心中涌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侯亮平和钟小艾也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
“爸,您怎么了?”
钟正国没有理会女儿和女婿,他几步冲到古泰的书桌前。
书房里的气氛,瞬间从云端跌落谷底。
古泰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死死地盯着钟正国,一字一顿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钟正国终于缓过一口气,他抬起头,用一种干涩无比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老古……不好了……”
“裴小军……他……”
“他通过了。”
“通过了”三个字,如同三道晴天霹雳,在安静的书房内轰然炸响!
古泰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滞。
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烫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他只是僵在那里,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变得铁青。
侯亮平和钟小艾更是直接呆立当场,脸上的表情,象是看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写满了茫然与错愕。
“通过了?!”古泰的声音陡然拔高,“怎么可能?!陈公亲自主持的面试,他怎么可能通过?!”
他“啪”的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拍在桌上,那名贵的青瓷小杯,应声而碎。
“老钟,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古泰的胸膛剧烈起伏,那感觉,象是自己精心布置的猎场里,那头本该被一枪毙命的猎物,不仅没死,反而变成了一头史前巨兽,反过来将猎人顶翻在地。
钟正国看着暴怒的古泰,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
他比古泰更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通过”这两个字所能概括的范畴。
裴小军不是“通过”,他是“碾压”!
他不是回答了问题,他是“定义”了问题!
他不是在面试,他是在“授课”!
那套“温水煮蛙”的五步绞杀之策,每一个字,都象一柄冰冷的尖刀,此刻还在他的脑海里盘旋,让他不寒而栗。
他知道,如果他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古泰,告诉他裴小军是一个拥有着妖孽般战略眼光和铁血手腕的可怕对手,那古泰今天晚上,恐怕就不是摔杯子那么简单了,他会彻底陷入恐慌。
一个惊慌失措的盟友,比一个愚蠢的敌人更可怕。
电光火石之间,钟正国已经做出了决断。
他必须稳住古泰。他必须将这头即将失控的猛虎,重新引回到自己为他设置的轨道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脸上那副慌乱的表情,也迅速被一种故作镇定的凝重所取代。
“老古,你先稍安勿躁。”钟正国缓缓地坐了下来,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安抚。
他看着古泰,语气沉稳地说道:“作为这次面试的副考官之一,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裴小军他,确实表现得……很‘不错’。”
他刻意在“不错”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象是在暗示着什么。
古泰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他死死地盯着钟正-国,等待着他的下文。
钟正国没有让他等太久,立刻抛出了自己早已在路上编织好的,那套半真半假的完美说辞。
“但我看,这根本不是他裴小军自己的本事。”钟正国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这更象是裴一泓那个老狐狸,在背后给他做的万全准备。是他们裴家,给他儿子量身定做的一场个人秀!”
“个人秀?”古泰的眉头紧紧锁起。
“没错。”钟正国点了点头,开始了他的“分析”,“你想想,一场面试,以裴一泓能力,难道猜不到吗?那些面试题,看似刁钻,但只要提前准备,找几个顶级笔杆子,从格局、情怀、信仰这些角度去拔高,写出一篇花团锦簇的稿子,很难吗?”
这番话,瞬间就说到了古泰的心坎里。
是啊,他怎么忘了,裴小军背后,站着的是整个裴家和赵家。这两个家族,盘踞军政两界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天下,找几个顶级智囊,为裴小军量身打造一套应对策略,简直是易如反掌。
钟正国看着古泰脸色的变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立刻趁热打铁。
“至于汉东的问题,就更好解释了。我们能看到的问题,他们裴家难道看不到?无非就是把那些我们私下里讨论过的东西,重新包装一下,用一种更耸人听闻的方式说出来罢了。说白了,就是背稿子!”
“他裴小军,就是一个上台念稿的演员。稿子写得好,他自然就表现得‘不错’。”钟正国最后下了结论,语气里充满了不屑,“裴一泓这么做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为了让裴小军能有一个惊艳的亮相,能名正言顺地拿到去汉东‘镀金’的资格。这样一来,陈公那里有了面子,他裴家的目的也达到了。”
这番话,如同一剂强效镇定剂,瞬间抚平了古泰那颗暴躁不安的心。
原来如此。
原来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原来只是在背稿子。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完美地契合了他对“镀金二代”的所有认知。
古泰脸上的震惊与愤怒,渐渐转为了一种冰冷的凝重。他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紧锁的眉头却没有舒展。
钟正国见状,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站起身,准备抛出自己今天来此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提醒”。
“所以,老古,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钟正国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这个年轻人,到了汉东,恐怕不会象我们预想的那样,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为了证明他不是在‘背稿子’,多半会拿着他那套从稿子上背下来的理论,到处指手画脚,到处搅局。”
“他会成为一个很麻烦,很讨厌,但……也仅此而已的理论派草包。”
这句话,象一支精准的毒针,彻底将古泰的思绪,引向了钟正国为他设置的错误方向。
古泰闻言,缓缓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麻烦?讨厌?
那就让他永远闭嘴。
草包?
那就让他连当草包的机会都没有。
他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好,我知道了。谢谢你,老钟,辛苦你跑一趟。情况我清楚了,这件事……让我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钟正国知道,自己今天“点到为止”的目的,已经完美达到。
他不再多言,带着同样心事重重,却又一知半解的侯亮平和钟小艾,起身告辞。
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
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古泰一人。
他静静地坐在那张巨大的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在金丝楠木的桌面上,极有规律地敲击着。
“嗒……嗒……嗒……”
那声音,象是死神的秒表,在为某个即将远赴汉东的年轻人,进行着最后的倒计时。
古泰的眼中,所有的震惊与愤怒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算计,是狠厉,是顶级掠食者锁定猎物时的冰冷与残忍。
一个专门为裴小军“理论派草包”和“镀金二代”量身定做的,天罗地网般的绞杀计划,开始在他的心中,缓缓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