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刚刚结束开幕盛典的威尼斯电影节就如火如荼地进入了第二个阶段—观影。
作为华人中的一员，即便深知李安的《色戒》在某些方面存在争议与敏感之处，程子阳仍与姜文一同准时赶赴现场，以行动表示支持。
说实在的，哪怕自认为具备专业演员素养的程子阳，也难以想象，当需要将自己裸露的身体、生动的情态毫无遮掩呈现在大银幕上接受众人目光视图时，需要何等强大的心理建设。
而《色戒》的男女主角就做到了。
其大胆程度完完全全达到了之前程子阳和杨蜜闲聊时调侃的那一趴。
但是，如若抛开色与欲和具体故事情节，仅以从业者的专业眼光去看待这部电影里演员的表演，你又会惊奇地发现：
汤唯，这个年轻演员的银幕处女秀是如此的惊艳。
青春洋溢的女学生和风华正茂的“麦太太”，在她的身上合二为一，并能举重若轻地完成转换。
如此坦然地将身体交付于镜头，却丝毫不给人以低俗猥亵之感，反而带着一种为艺术献身的决绝与纯粹。
厉害的雅痞！
放映结束，片尾字幕的出现如同一声发令枪，展厅内瞬间爆发出整齐而热烈的掌声。
看着很快被一众专业人士、影评人包围的剧组，程子阳和姜文从心地选择了继续留在座位上。
今天他们到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社交，更多还是想以观影者的心态去浏览不同风格的影片，充实自己。
毕竟能从全世界几百上千部优秀电影里脱颖而出，成功进入欧洲三大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弱者。
即便众口难调，有人可能对某部作品无感，那也仅代表其个人喜好，绝不能因此否定影片本身的价值。
“这电影视角，真t有意思，李安，确实是能人。”话虽如此，姜文脸上却不见丝毫笑意，一脸凝重的模样显然是把这电影看成了《太阳照常升起》争夺奖项的强劲对手。
“我也觉得非常不错，只是这尺度李安导演不准备在国内放映吗？”
“应该会有所删减。”姜文头也不回地解答了程子阳的疑惑。
随即又象是想起了什么，指着已经暗下的荧幕询问道：“小老弟，先抛开剧情内容不谈，你看懂电影里导演的那些特殊设计了吗？”
特殊设计？
程子阳微微皱眉，开始在脑海里飞速回溯刚才的观影细节，顺带着还将重生前在网络上看到的电影解读也添加其中。
“画面来说，大量使用了特写和中景镜头，开阔的远景相对较少；还特意采用框架式的构图来营造电影的主题和角色的命运。
“至于途中刻意不对焦的模糊，为什么要这么拍我不太清楚。”说到最后，程子阳的语气逐渐变得不确定。
拿网上网友的结论在知名导演姜文面前班门弄斧，他也实属没辄了。
毕竟连《捕鲸男孩》这种级别的作品，程大演员都需要一帧帧进行取舍改编，让他来剖析金狮奖得主《色戒》的创作意图，这跨度着实有些超纲。
“灯光运用呢？你觉得怎么样？”姜文继续追问。
“设计感很强烈。”这一点程子阳回答得毫不尤豫，“不同的人物特意使用了不同的打灯技巧。
“整体以大量高反差的灯影为内核，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形成大面积阴影，暗示了片中无人完全置身于‘光明’之中。
“又使用类似于舞台追光灯的手法在女主角身上，给人一种她始终是被观察的的状态。”
“然后”
越发清淅的记忆，让程子阳的讲述也愈发流畅。
一不小心便将前世在网络上看过的诸多深度影评和分析观点，一股脑倾吐而出。
说得旁边的姜文那叫眼前一亮。
于他而言，唯有被他认可的聪明人才值得耗费精力去悉心引导。
尽管来之前已经欣赏过《雪线向南》的全片，可程子阳对电影语言的真正理解深度，仍是一件需要现场考察的事。
田壮壮的指点？
指点百分之一叫指点，指点百分之99同样可以叫指点。
毕竟为了出格，娱乐圈里干的蠢事可不少。
而现在，程子阳直接用一番几乎收不住的话彻底为自己正了名！
“你小子是真不错，能看到这么多已经是极其优秀了。”姜文毫不吝啬的夸奖，“就我知道的年轻导演里，能把这其中门道说清楚一二的都值得一句‘年少有为’。
“趁现在还有时间，我给你讲讲遗漏的。”
言罢，姜文直接拉着程子阳寻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准备就着《色戒》的第二次播放好好给小老弟上上课。
姜文小课堂，开课啦！
“首先是镜头方面，你刚才所谓的对准一个焦点，其他虚化的处理方式，专业术语叫做选择性聚焦，算是个进阶技巧。
“其目的是为了引导观众注意力，让他们看导演想让你看的东西。
“而具体到《色戒》里，应该是为了模仿。”
“模仿？”
“对，模仿角色的主观视角和当时的心理状态，以便增强荧幕外我们这些观众的代入感。”
程子阳瞬间恍然大悟。
其实在观看的时候，他心里已经隐约察觉到了意图，只是无法用准确的专业语言将其概括表达出来。
结果落在姜文这儿，直截了当的就将其说透了，只能说不愧是大导演！
不过，要是被其他导演系学生知道姜文竟然亲自给人“开小灶”，还是讲得这种仅比基础高上半个台阶的课程，嫉妒的眼光恐怕足以将程子阳“万箭穿心”。
“接着往下看，注意这里”
两个年龄相差二十来岁的前后辈，就在这特殊的环境下开启了别开生面的一对一大师教程。
时间缓缓流逝，第二遍放映即将结束之际，两人的探讨也逐渐走到了尾声。
“小老弟，最后你要清楚，这部电影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其高度的统一性和目的性。
“李安让电影里的所有构成元素：无论是镜头、灯光、表演、美术或者声音，都脱离了单纯的炫技。
“用协同方法，将其全部服务于让观众‘感同身受’，去体验那种极致的焦虑、压抑与最终的幻灭。
“这才是最高明的地方。”
一番精辟的总结过后，程子阳刚想表达由衷的敬佩与感谢，却听见身旁这位好大哥仿佛刹那间就切换了人格。
那熟悉的、带着京味调侃的粗犷话语脱口而出：
“凎！要我说也就李安能拍出来这玩意儿，娘们的东西我还真拍不了。
“反正真让我上，我肯定不行，也不感兴趣。
“小子，记好了！
“这种电影视角和情感的代入，如果导演自己进不去，那绝对拍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