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的身影被那片黑不见底的水潭吞噬之后,指挥权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姚莉身上。
这位花臂大姐的脸上看不到半点慌乱。
“都动起来,准备撤!”
她的声音不大,却象一颗定心丸,让在场的众人都安定了下来。
武鸿信和宁翰的伤势,已经不允许他们进行任何水下作业。
五套全包式的潜水面罩,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计划,在姚莉和尚有馀力的杨奇之间,迅速成型。
三名幸存者,加之失去行动能力的武鸿信和宁翰,五个人,分四批,由她和杨奇护送出去。
每一次下潜,杨奇都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灵魂被留在了那片冰冷的黑暗里。
他不敢去想头顶上那厚得不见天日的岩层,不敢去想那头随时可能发生“脉冲潮汐”的巨兽。他只是机械地摆动脚蹼,象个没有感情的零件,执行着姚莉的每一个指令。
幸运的是,由于豪雨暂息,蜈蚣洞这头巨兽似乎睡得很沉。
从y-13到主洞,再沿着引导绳返回z-5入口,一切都有序得不可思议。
当第一批幸存者被绞盘缓缓吊出z-5洞口,地面指挥部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那声音通过洞口传下来,在杨奇听来却遥远得象是另一个世界。
杨奇是最后一个上来的。
当双脚踩在混合着雨水的烂泥地上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啪”的一声断了。他双腿一软,整个人象一滩烂泥,瘫坐在地上。
洞穴里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林晚对峙时的九死一生,还有那如同巨兽呼吸般的脉冲潮汐,一幕幕,如同梦魇,在他脑中疯狂回放。
后怕,如同迟来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在心里发了个毒誓。
这辈子,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绝不再回蜈蚣洞了。
与此同时,蜈蚣洞深处。
蜈蚣头是洞穴最深处,与地下暗河仅一墙之隔,整个洞穴仿佛都浸泡在水中。黑暗里,钟乳石的滴水声是此处唯一的声响。
洪浩已经成功潜过了那片塌方局域,进入了“蜈蚣头”的洞穴。
洪浩进洞后一路往下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然后就看见了。
在黑暗的尽头,有一盏头灯,亮着微弱的光。
是林晚!
她体力不支,速度慢于自己!
洪浩瞬间冷静了下来。作为一名前侦察兵,一名神枪手,他的身体,已经进入了最纯粹的猎杀模式。
他缓缓举起手枪,屏住呼吸,三点一线。心里暗道:“一枪打死算便宜你了。”
“砰!”
枪声,在封闭的洞穴里炸开,震耳欲聋。
远处的头灯应声爆裂,碎片四溅。
但,没有人倒地的声音。
洪浩心里一沉。
在黑暗中隐匿踪迹,早就是刻在职业杀手林晚身体里的本能了,一进到洞里,那个头灯就被林晚挂起,自己只用一个小手电,并且开灯时间从不超过两秒。
林晚听见枪声,马上发现了追击而来的洪浩。她心中下了决心:“得先做了他,否则总是个麻烦。”
她的身影,如同鬼魅,借助手电短暂开合的光,一步步引诱着洪浩。
其实此刻的林晚已是强弩之末,溺水后的肺部,像被火烧一样剧痛。
为了不发出声音,她咬着牙,将一声声即将冲喉而出的咳嗽,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知道,和带枪的追击者硬拼,就是自杀。
洪浩追至一处钟乳石遍地的地方,发现地上,又亮着一个手电。
还来这一套?
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瞬间判断出,那女人的偷袭,必在背后!
果不其然,林晚拼上最后力气,从他背后的钟乳石上一跃而起,双臂如铁钳,直锁他的咽喉!
洪浩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胸中的怒火,吴大富临死前的脸,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轰然引爆!
他甚至没有转身,身体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拧转,反手一记势大力沉的肘击,结结实实地捣在了林晚的腹部!
“唔!”
林晚一声闷哼,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不等她反应,洪浩已经抓住了她的头发,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狠狠地甩向身旁的钟乳石!
“啊——!”
剧痛,让林晚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体力耗尽的她,在盛怒的洪浩面前,脆弱得就象一个玩偶,毫无还手之力。
杀意,已决!
洪浩飞扑上前,双手,死死掐住了林晚的脖子!
“偿命!”
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即将为战友复仇的瞬间,一股强烈的、足以击穿骨髓的电流,猛然贯穿了他的全身!
“滋啦——!”
他只觉得身体在一瞬间彻底麻痹,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痉孪、收缩,眼前一片发黑,口中泛起一股浓烈的金属腥味。
手中的力道,瞬间瓦解。
是电击枪!
林晚知道他们潜水员每个人身上都配了电击枪,所以在近身时,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洪浩腰间的那把!
这件为防备“怪人”的装备,最终,却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猎人与猎物的位置,瞬间逆转。
洪浩拼了命地往后翻滚和林晚拉开距离,林晚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甩向他的面门!
温热的鲜血“噗”地一下糊满了洪浩的眼睛。他好不容易挣扎起身,林晚的潜水刀又接连捅进了他的身体。
剧痛中,洪浩挣扎着扣动扳机连开数枪,子弹擦着林晚的耳边飞过,逼得她暂时后退。
洪浩立刻关闭头灯,也逃进了无边的黑暗。
失血,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头晕目眩。他躲在一根巨大的钟乳石后,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听着那个女魔头索命般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缓缓逼近。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石子滚动的声音。
林晚的脚步一顿,被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洪浩刚松了一口气,一只冰冷的手,毫无征兆地捂住了他的嘴。
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惊恐之馀,正欲反抗。
耳边,却传来一句低语:“别怕,女杀手被我同学引开了。我们是滇省民族大学的学生,我叫纪元薇。”
“你怎么知道她是杀手?”洪浩也低声回答。
“是被她绑架的小女孩告诉我的。”,纪元薇说完,洪浩感觉一只小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声音响起:“叔叔,那个林晚是大坏人。”
洞外,杨奇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他甚至来不及擦干脸上的泥水,就看到了纪元薇的姐姐章敏华那刷了屏的未接来电和留言。
他心头一紧,回拨过去。
听筒里传来的,是一个让他如遭雷击的消息。
纪元薇和她的同学,也被困在蜈蚣洞里!
杨奇的脑子,炸了。
劫后馀生发的誓,在这一刻,变成了最恶毒的讽刺。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救薇薇!”
这成了他此刻,唯一的念头。
他疯了一样冲回z-5洞口,请求再次下潜,却被现场指挥人员死死拦住。
“冷静点!禁止单人下潜!这是规定!”
他涕泪横流,象个无助的孩子,跑去求姚莉陪他。
姚莉也是体力见底,但是看着杨奇那张被绝望扭曲的脸,终究是心软了,答应陪他再下去一次。
但两人明显都已经疲惫不堪,指挥部以“对救援人员生命不负责”为由,再次拒绝。
除非,有第三名体力充沛的洞潜专家,组成最低标准的三人队。
杨奇,彻底陷入了绝望。
就在此时,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这回,没给师傅丢脸。”
杨奇猛然回头,看到了那个他最意想不到,也最渴望见到的人。
他的师傅,陆简。
黎乐生在吴大富牺牲后,看到连杨奇都上场了,深感人手不足,便用杨奇手机的紧急联系人电话找上了陆简,再火速将他给接了过来。
反正达达水下打捞公司本来就是“技术顾问”,手续上毫无问题。
杨奇看着自己的师傅,所有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瞬间崩塌。
他象个受了天大委屈终于回到家的孩子,眼泪夺眶而出。
陆简走上前,那只有力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温和。
“别怕,有师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