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摩天轮,一旦舱门关闭,那十几二十分钟的旅程就成了一个无法中断的、漂浮在空中的孤岛。
你必须和同行者共享这个密闭空间,共享空气,共享沉默,共享任何可能产生或尴尬或紧张或不得不进行的对话。
所有的情绪都会被这个狭小的空间放大、聚焦,无处倾泻,只能回流,直至填满每一个角落。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心理高压舱。
等同于被迫袒露或接收无法掌控的信息,是一种精神上的强制暴露。
雪之上怜奈刚刚经历了过山车带来的感官风暴——那种高速、旋转、失重叠加的复合刺激,将她的神经阈值在短时间内拔高到了一个新的峰值。
肾上腺素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又缓缓退去,留下一种奇异的疲惫和某种程度的麻木。此刻,若再立刻投入海盗船或跳楼机这类追求纯粹物理刺激的项目,效果恐怕会大打折扣。
重复的感官刺激,尤其是同质化的“惊险”体验,对此刻的她来说,效力正在锐减。
这并非设备不够刺激,而是她的身体和神经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地震,馀波未平,对新的震感反应会变得迟钝。
恐怖这东西,确实是有鲜度一说的。
真正的、能刺穿灵魂的恐怖,往往并非源于单一的、持续的惊吓源。
人是一种适应性极强的生物。
当恐惧成为一种持续的状态,一种可以预期的折磨,感情——无论是恐惧本身还是与之对抗的意志力——就会象暴露在空气中的金属一样,迅速氧化、锈蚀、失去其锋利的棱角,变得麻木。
人越是害怕,如果那恐惧是恒定不变的,那么对这种恐惧的感受反而会死得越快。
最终剩下的,可能只是疲惫的承受和空洞的等待。
真正意义上的、能持续啃噬人心的恐怖,并不是一种静止的状态,而是不断变化的动态过程。
它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心理围猎。
它在于希望之光明明灭灭的闪铄,在于你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却发现它通向更深渊的幻灭,在于你竭尽全力构筑防线却发现敌人早已在你堡垒内部狞笑的绝望。
其精髓,正是当那微弱的希望骤然化为冰冷彻骨的绝望的那一瞬间。那种颠复性的坠落感,远比单纯的惊吓更持久,更深入骨髓。
跳楼机,至少是纯粹的、短暂的、可预期的物理坠落。
它提供的是瞬间的极致冲击,然后迅速结束,如同一次干净利落的外科手术。
而摩天轮?
它可能蕴酿的,是另一种更缓慢、更粘稠、更难以摆脱的“恐怖”——一种在寂静中发酵的社交压力,一种在美景包裹下的精神围困。
它可能不会让你尖叫,但会让你在无声中窒息。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跳楼机,海盗船,对雪之上怜奈造成的影响虽然也有,不过很微弱。
雪之上怜奈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还是很强的,强者就是要能够掌控自己口牙!
“吃点东西吧。”
雪之上怜奈看着已经到了中午的时间,对天道总司说道。
“可以。”
天道总司没有问雪之上怜奈消失的饮料去了哪里,反正她又不可能喝掉。
他本以为午餐的选择无非是游乐园里那些价格高昂却口味平平的快餐店,或者干脆离开园区,去附近找家象样的餐馆。
然而,雪之上怜奈的解决方式,再次刷新了他对“日常”的认知边界。
她并未走向任何餐饮区,而是带着他,走向乐园深处一片相对僻静、被高大乔木和精心修剪的灌木丛环绕的空地。
当转过一个装饰着童话城堡模型的拐角,眼前的景象让天道总司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空地中央,赫然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带有精致蕾丝花边的象牙白色遮阳棚。
棚顶的材质显然是某种高级的防晒布料,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泽,将下方一大片局域笼罩在舒适的阴凉里。
棚顶边缘垂下轻盈的白色纱幔,随着微风轻轻拂动,隔绝了大部分尘嚣,却又恰到好处地留出视野,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旋转木马在阳光下缓缓转动。
更令人侧目的是地面。
一条深红色的、质地厚实绵密的长绒地毯,从遮阳棚的入口处一直铺设到内部,踩上去悄无声息,柔软得仿佛能陷进去。
地毯中央,是一张长度惊人的、光可鉴人的胡桃木长餐桌。桌面上覆盖着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纯白亚麻桌布,边缘绣着繁复而低调的银色暗纹。
餐桌两旁,摆放着同样质地的胡桃木高背扶手椅,椅垫是柔软的深蓝色天鹅绒。
真正让天道总司意识到这并非普通野餐的,是侍立两旁的人。
四名穿着剪裁合体、熨帖挺括的黑色西装、戴着白手套的年轻男子,如同雕塑般安静地站在遮阳棚入口两侧,身姿笔挺,目不斜视。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无声的秩序感和距离感。
而在遮阳棚的一侧,竟然搭建了一个临时的、但设备齐全的开放式厨房操作区!
两名穿着雪白厨师服、戴着高高厨师帽的厨师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一人熟练地检查着冰桶里醒着的白葡萄酒,另一人则在整理一篮刚从某个神秘保鲜箱里取出的、还带着露水的新鲜蔬菜。
不锈钢操作台、嵌入式电磁炉、小型烤箱、冷藏柜……一应俱全,甚至旁边还有一个小型冰雕,正散发着丝丝凉气。
天道总司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知道星辉游乐园是雪之上家族庞大产业中的一颗明珠,但把“私人宴会厅”连同专业团队直接“空降”到游乐园里,这种级别的“豪横”,还是超出了他基于常识的想象。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在自家地盘方便行事”,而是一种根植于血脉、习以为常的生活范式——将个人所需的舒适圈,随时随地、不计成本地完整复刻出来。
雪之上怜奈对此显然毫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