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灼屿站在殿中,身姿依旧挺拔。
象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剑。
他冷冷地看着北齐帝,开门见山,不再有任何虚与委蛇:
“皇上煞费苦心,导演出这一场好戏,究竟意欲何为?”
“莫非是为了臣手中这块烫手的兵符?”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还是为了……臣府中那位月白衣裙的主人?”
北齐帝剔指甲的动作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
随即化为被戳穿后的羞恼。
他没想到,崔灼屿竟敢如此直白地点破!
更没想到,对方连他觊觎姜昭玥的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
“放肆!”
北齐帝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崔灼屿!你竟敢如此揣测君心?!污蔑于朕?!”
“揣测?”
崔灼屿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流言的源头,指向西市那几个拿惯了宫中赏钱的快嘴伶人。”
“传播最力的,是羽林卫几个新晋的校尉,他们的顶头上司,是皇上奶娘的表侄。”
“至于今日朝堂上跳得最欢的那几个……”
他报出了几个名字,每个都是北齐帝近半年或提拔,或暗中示好拉拢的官员。
甚至精确到他们近期得到的好处,“皇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您的手笔干净么?”
每一个名字,每一次关联,都象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北齐帝的心上。
他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再怎么说,也是北齐最尊贵的帝王。
而如今,他自以为隐秘的动作,竟然全在崔灼屿的掌控之中!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被看穿的暴怒,瞬间攫住了他。
“你,你竟敢监视朕?!”北齐帝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臣不敢。”
崔灼屿的声音毫无温度,眼神却锐利如鹰,“臣只是想知道,是谁在用如此龌龊的手段,想将臣置于死地。”
“更想将臣珍视之人拖入泥潭。”
“皇上,臣戍守边疆,浴血奋战,为的是大齐的江山稳固。”
“不是让您躲在深宫之中,为一己私欲,构陷忠良,玩弄人心!”
“够了!”北齐帝再也无法维持镇定,壑然起身。
指着崔灼屿的鼻子,面容扭曲,“崔灼屿!你太狂妄了!朕是君,你是臣!”
“朕要做什么,轮不到你来置喙,朕今日体谅你心情不佳,不与你计较!”
“但兵权之事关乎社稷,岂容你一人独揽?”
“流言之事,你也必须给朕,给天下一个交代!朕给你三日!三日内,要么交出北衙禁军与京畿防务的兵符,安心在府中休养,避避风头,也好……”
“想想子嗣之事,让你那国公府也热闹些。”他
刻意加重了休养和热闹,威胁与暗示交织:
“要么,哼!朕看你这国公的位置,也该换个人坐坐了!”
交出内核兵权,无异于自断臂膀,任人宰割。
而所谓的休养和热闹,更是直指囚禁他和逼迫姜昭玥就范的险恶用心。
崔灼屿听完,非但没有恐惧,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冰冷刺骨,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给皇上一个交代?”
他笑声骤停,目光如刀锋般劈向北齐帝,“皇上,臣的交代,就是边境十六州依旧姓北齐!”
“就是敌军铁蹄未能踏过燕山一步!臣的交代,是身上的二十七处伤疤,是十万将士用命换来的太平!”
他向前逼近一步,周身散发的凛冽气势,竟让北齐帝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至于兵符,皇上若真想要,待边关狼烟尽熄,臣自当解甲归田。”
“但在那之前。”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宣判,“臣怕这锦绣宫阙,承受不起这份热闹。
“若没有其他事务,臣告退。”
说完,崔灼屿不再看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的北齐帝一眼。
猛地转身,玄色蟒袍扬起一道决绝的弧度,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两个彻底撕破脸皮,势同水火的世界。
殿内。
只留下暴怒的帝王,还有他那碎裂一地的帝王尊严。
北齐帝抓起手边一个玉镇纸,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崔灼屿,朕要你死!要你崔家满门……”
“还有那个女人,都给朕等着!”
殿外。
凛冽的寒风裹胁着雪花,扑面而来,崔灼屿步伐未停,径直走向宫门。
宫道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映着宫灯昏黄的光,如同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路。
他冰冷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惧色,只有一片沉凝如铁的肃杀。
流言的毒箭已经射出,皇帝的獠牙也已彻底亮出。
这盘棋局,已无半分转圜馀地。
只剩下你死我活的搏杀。
这样的局势,早在他第一天成为国公的时候,便已经料到了。
而他崔灼屿,从不惧战。
只是,这场风暴的中心,还有一个他必须倾尽所有去守护的人。
国公府里,那抹月白色的身影。
马车在风雪中疾驰。
车厢内,崔灼屿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剑鞘上划过。
他脑中飞速运转,将收集到的所有关于流言来源,传播节点的证据链条,再次梳理。
那几个伶人被重金收买,中间人是内侍省一个不起眼的采办太监……
羽林卫那几个校尉,家中都突然多了不明来源的土地田产……
今日朝堂上跳得最凶的礼部侍郎,上月才秘密纳了皇上赏赐的一个歌姬……
桩桩件件,细微的线索在他脑中拼接成一张清淅的网。
最终,都隐秘地指向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北齐帝的手笔,看似隐蔽,实则在他掌控严密的情报网下,处处是破绽。
兵权再怎么说,也只是其中之一,这是皇帝永恒的忌惮。
但更深的毒刺,是姜昭玥。
北齐帝那日在大殿上,毫不掩饰地觊觎,以及后来几次,或明或暗试图召见姜昭玥进宫叙话的旨意。
那些旨意被他挡回后,皇帝显然失去了耐心。
这恶毒的流言,不仅是要废掉他的权柄,更要把他和整个崔家钉在耻辱柱上,成为人人厌弃的灾星。
一旦他失势,姜昭玥作为他的庶母,一个无依无靠的罪臣之眷。
如此,命运将完全攥在皇帝手里。
“祸害……”
崔灼屿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嗜血的意味,“那就看看,究竟谁是真正的祸害。”
他睁开眼,眸底寒光凛冽。
帝王的这场阴谋,彻底点燃了他心底沉寂已久的凶性与战意。
他不再仅仅是为自保而战,更是为了守护那片不容亵读的月光。
风雪更急了,马车碾过未化的积雪,驶向同样笼罩在风暴阴影下的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