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容这句话看似天真,但显然还是越界了。
崔灼屿握着筷子的手,因为用力,指节瞬间变得几分发白。
京城里面谁不知道,崔国公府,父子两个人,都被克妻绝嗣的流言包裹着。
这种话,在崔灼屿面前,早已经成为了禁忌。
瞬间,似乎有一股无形的风暴,在他周身凝聚。
他缓缓抬起头。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终于看向苏玉容。
不再是冰冷的无视。
而是翻滚着暴戾的凶光,几乎要择人而噬。
像被踩了逆鳞的凶兽。
苏玉容被他看得浑身一激灵,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强撑着问:“表,表哥?”
“闭嘴。”
崔灼屿的声音不高,却象裹着冰渣子,沉沉地砸下来。
带着一股杀伐之气,如同到了沙场。
整个暖阁瞬间死寂,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苏玉容的小脸“唰”地一下白了。
但碍于自己的面子,还是强行将栗子糕放在了崔灼屿的碗碟之中。
再次强行笑了出来:
“表哥,你快尝尝啊,这糕点十分好吃,我都喜欢,你一定也会非常喜欢的!”
崔灼屿没再看她,而是猛地将手里的银筷拍在桌上。
“啪!”
一声脆响,力道之大,震得碗碟都跳了一下。
汤汁溅了出来。
他壑然起身!
高大的身影,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目光如利刃般,扫过了苏玉容惊惶的脸,最后,落在那碟被她夹过来的栗子糕上。
眼神厌恶到极致。
仿佛那不是糕点,而是一坨肮脏的秽物。
“端走。”他声音冷硬,是对旁边的管事说的。
旁边的管事后背瞬间冒出冷汗,半点不敢耽搁,飞快地端起那碟栗子糕。
倒退着疾步离开暖阁,生怕慢一步,就遭了池鱼之殃。
苏玉容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崔灼屿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像鞭子抽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表哥!”
她尖声叫出来,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都是为了你好。”
崔灼屿根本不屑理会,转身就走。
墨色袍角在转身时,因为动作太大,带起一阵寒风。
而一直在吃饭的姜昭玥,此刻也停下来,带着微微冷笑。
正好被苏玉容看到了。
后者心中升起来强烈的不满,五指深深拢成了个拳头。
“表哥别走!”
苏玉容深吸一口气,姜昭玥这是在笑话她。
她才不能在她面前失去了仪态脸面。
于是张开双臂,不管不顾地拦到了崔灼屿面前。
眼圈通红,泪水在眼框里打转,配上她娇弱的鹅黄衣裙,看着楚楚可怜。
“表哥你听我解释。”
她硬着头皮,声音带着哀求的颤斗,“玉容只是心疼表哥操劳,想为表哥分忧……”
“姨母她,她毕竟……”
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旁边安静坐着的姜昭玥,暗示意味十足。
一个身份尴尬的庶母,能顶什么用?
崔灼屿的脚步,被迫顿住。
高大的身影,象一堵冰冷的墙,矗立在苏玉容面前。
阴影完全笼罩了她。
他低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任何怜惜。
只有翻涌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暴戾。
暖阁里的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
所有伺候的下人,都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大气不敢出。
苏玉容被他看得浑身发冷,如同赤身站在冰天雪地里。
此时此刻,她双臂张开拦着,姿势僵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心脏。
她知道,只要表哥再说一句重话,她可能真的会瘫软在地。
可她不甘心!
尤其不甘心在姜昭玥那个贱人面前丢这么大脸!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
“咳。”一声极轻的咳嗽响起,打破了死寂。
是姜昭玥。
她放下了手中一直端着的青瓷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动作从容不迫。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崔灼屿那充满戾气和杀意的目光,也终于从苏玉容脸上移开,沉沉地落在了姜昭玥身上。
带着审视冰冷,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姜昭玥缓缓站起身。
雪青色的披风衬得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
她没看崔灼屿,也没看惊魂未定的苏玉容,只是对着他们这边,微微屈膝,行了个礼。
声音清凌凌的,不高不低,恰好打破僵局:
“国公息怒。”
四个字。
然后,她微微侧身,目光终于落在苏玉容那张惨白惊惶的脸上。
还带着泪痕,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姜昭玥语气平和,带着一种长辈似的淡然:
“苏姑娘也是一片好心,关心则乱。”
“只是国公昨夜想必……劳累,此刻更需要静养休息。”
她特意在“昨夜”二字上,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眸光清澈,仿佛只是陈述事实。
但这话听在苏玉容耳朵里,却象针扎一样,格外刺耳。
昨夜?
她当然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姜昭玥这是在提醒表哥,还是在讽刺她?
苏玉容气得浑身发抖,刚要开口反驳。
姜昭玥却已转向崔灼屿,依旧是那副躬敬疏离的姿态:
“国公请自便,这里,妾身陪着苏姑娘说说话就好。”
她直接将后续揽了过来,姿态放得极低,话也说得很圆满。
她留下安抚苏玉容,崔灼屿可以安心离开。
崔灼屿盯着姜昭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她沉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了好几息。
象是在分辨她话里有几分真心实意。
刚才他的心中同样对姜昭玥起了杀意,若是她真的提起来那件事情……
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能活!
看来,姜昭玥是个聪明人。
暖阁里静得可怕,只有苏玉容压抑的抽噎声。
终于,崔灼屿周身那骇人的戾气,似乎被她这平静的姿态和看似得体的话语,强行按下去一丝。
他鼻腔里冷冷地哼出一声,没再看任何人一眼。
猛地一拂袖,带着一身未散的冰寒煞气,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暖阁。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回廊尽头。
那股几乎让人窒息的压迫感,才渐渐散去。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下人们也暗暗松了口气。
苏玉容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全靠扶着旁边的椅背,才勉勉强强地站稳。
眼泪终于忍不住,“啪嗒啪嗒”掉下来。
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气的。
她死死盯着姜昭玥,眼神象淬了毒的刀子。
都是她!都是这个贱人!
要不是她打断,表哥怎么会走?
自己怎么会受这么大的羞辱?
表哥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分明因为这个贱人的话,才勉强压下了怒火!
姜昭玥却象没看到她怨毒的眼神,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甚至慢悠悠地,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动作优雅,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与她毫无关系。
下人们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拾桌面的狼借。
苏玉容抹了把眼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恨意。
她不能在下人面前彻底失态。
走到姜昭玥面前,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却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阴阳怪气:
“姜夫人真是好函养,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