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顾砚深走了进来。
他进来时,脚步似乎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显然,刚才那一场变故残留的情绪,还没有完全褪去。
开门的动静,让老爷子和姜昭玥同时抬头看过去。
几乎是瞬间,老爷子脸上的那点温和与期待,唰地一下,全都收了回去。
嘴角拉平,眼皮一耷拉。
整个人象是被冻住的雕塑,目光沉下来。
气氛瞬间绷紧。
姜昭玥敏锐地感觉到了,放在小腹的手蜷了一下。
她飞快地抬眼,重新看了下门口高大的身影,又迅速低下头。
顾砚深脚步没停。
他把手里拎着的一个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醒了?”他看着姜昭玥,声音没什么起伏。
她“恩”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
而后顾砚深看向老爷子,“爷爷。”
声音有些不自然。
老爷子鼻腔里哼出一声,算是回应,把脸转向窗外,故意不去看他。
那后脑勺对着顾砚深,写满了别扭和不想搭理。
尴尬在持续蔓延。
姜昭玥坐不住了,轻轻对顾砚深说道:“爷爷刚来不久,心中惦记重孙。”
她声音又轻又软,试图缓和一下这冰封的气氛。
因为白天顾砚深的重话,此时此刻,她脸上有些怯怯的。
让顾砚深的心脏,不自觉地揪紧了下。
有疼痛蔓延开,垂落在身体侧边的手指,不自觉颤了下。
这话像颗小石子,顾砚深的目光扫过姜昭玥护着小腹的手,又落回老爷子的背影。
他眉宇间残留的戾气还未散尽,此刻又被这尴尬的沉默,拱出一丝不耐。
抿了抿薄唇,干脆利落地拧开保温桶盖子。
浓郁的鸡汤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病房。
“炖的鸡汤。”
他把保温桶推到姜昭玥触手可及的位置,动作有些硬邦邦的,“给你补补。”
这话是对姜昭玥说的,但音量足够让病房里每个角落都听清,包括那个一直没回头的固执的后脑勺。
姜昭玥有些受宠若惊,小声道:“谢谢……”
老爷子那边,依旧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仿佛根本没听见。
顾砚深的脸色沉了沉。
他烦躁地扯了下领口,几步走到窗边,背对着两人,高大的背影,透着一种无处发泄的憋闷。
窗外夜色沉沉。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僵持。
姜昭玥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汤,又看看老爷子纹丝不动的背影。
最终目光落在窗边那个浑身低气压的男人,只觉得夹在中间,呼吸都困难。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护士推门探头,“姜小姐,时间到了,该去做b超复查了。”
几乎是立刻,她抬头:“好!我马上来!”
她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小心地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动作带着谨慎。
出去之前,匆匆对老爷子说:“爷爷,您坐会儿,我先去做检查。”
说完,几乎是贴着墙边,快速挪出了病房,把这没有硝烟的战场,留给了这对爷孙。
门关上了。
这下,死寂彻底笼罩了病房。
保温桶里的鸡汤,热气仍旧在慢慢飘散着,整个房间都是香味。
顾砚深依旧背对着站在窗边,老爷子面朝病床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略带干涩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沉默:
“那汤。”
老爷子顿了一下,似乎在跟自己的喉咙较劲,然后飞快补了一句:
“别凉透了再喝,对孩子不好。”
顾砚深转过身,看向这个头发白了一大半的老爷子。
看着那倔强的背影,他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冰封的隔阂,带着未消的怨气。
但似乎也裂开了一条缝隙,尽管细微得几乎看不见。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沉沉的,落在了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汤上。
空气里弥漫着几十年的隔阂,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心。
彼此心中都明白,却都在互相较劲,谁都不愿意率先打破。
气氛沉重得象石头。
其实到了现在,顾砚深已经看出来了,相比于顾千钧,老爷子显然是更加偏袒他这边。
但是接受了那么多年的灌输,恨了他那么多年不公,一时之间,还是无法完全扭转过来。
每次递台阶的,都是老爷子,他深吸一口气。
“项目的事,东南亚那边,已经处理干净了。”顾砚深换了话题,声音低沉,“尾巴也扫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放心,没人能再动顾家的根基。”
老爷子捻着被角的手指猛地一顿。
他腮帮子动了动。
这话戳中了他最在意的地方,可想起方才顾砚深的冷漠态度,他还是没转头。
只是那紧绷的后背,极其轻微的,似乎松了那么一丝丝。
顾砚深看着他细微的变化,眼神深不见底。
原本的猜测,更加得到了验证,心中升起来一丝微不可查的叹息。
“爷爷。”
两个字,沉沉的,“您得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他顿了下,声音里带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承诺:
“顾家……还有您盼着的重孙,都得有您镇着。”
这话说得别扭,带着强硬,却象块滚烫的石头,猛地砸进老爷子死水一片的心底。
老爷子原本的赌气瞬间消失,脑袋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
一个眼底是深沉的复杂,一个眼底是强撑的严厉,深处却藏着汹涌的期盼。
听到了他的话,他眼底带着一丝晶莹。
甚至有点象极力掩饰的委屈,顾砚深怀疑自己看错了。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都市噪音。
上一世,自从这件事情之后,老爷子便病倒了。
他原本想去监护室看一眼老爷子,但是却被顾千钧和汪芸极力制止了。
因为老爷子,就是因为觉得他丢人,才被气得进到了医院。
一夜之间,顾氏集团百年基业无人镇守,却被各方虎视眈眈,试图瓜分。
那些羞辱的话,如今似乎还在耳边:
“砚深,算了吧。爸现在……真的不想见你。”
“就是!老爷子就是被你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活活气倒的!你还有脸进去?”
“千钧!少说两句……唉,老爷子在监护室,医生说了要静养。你现在进去,不是又刺激他吗?”
“刺激?他气死老爷子才叫刺激!顾家多少年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你现在就是个祸害!”
而那时的顾砚深,压抑着痛苦,“我只是想看一眼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