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玥的手指松开衣角的瞬间,沈明澜只觉胸口一空。
他没动,也不敢动。
她仍闭着眼,呼吸微弱,但掌心忽然抬起,两个字从唇间挤出:“斩它。”
话音未落,一道剑意自她体内冲天而起,直贯云霄。那不是攻击,而是召唤——是沉睡的文宫在回应某种古老誓约。
沈明澜猛地抬头,识海剧痛如裂。中华文藏天演系统终于再度运转,残存的文气在经脉中艰难游走。他咬牙撑住竹杖,借力站直身体。脚下废墟还在冒烟,金殿早已坍塌成一片焦土,唯有这根武当竹杖稳稳立着,仿佛成了天地间最后一根支柱。
远处尘烟卷起,一辆青竹轮椅缓缓驶来。
顾清弦坐在其上,紫砂壶搁在膝头,卦象在他手中翻动不息。他目光扫过战场,最终落在沈明澜身上。
“你还能站?”
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
沈明澜点头,喉咙干涩,“只要文宫没灭,我就不会倒。”
话刚说完,肋骨处传来一阵钝痛,像是有刀在里面来回拉扯。他没吭声,只是将竹杖握得更紧。
顾清弦沉默片刻,抬手轻敲轮椅扶手。刹那间,金色卦象自轮下浮现,六十四卦连环转动,化作一幅地脉图影。图中九点金光闪烁,分别位于九州要地。
“文脉断了三百年,今日一战虽胜,根基已摇。”他盯着那幅图,语气凝重,“若不再立镇脉之塔,不出十年,天下学子再难开悟文宫。”
沈明澜皱眉,“建塔?耗时耗力,眼下百废待兴,哪来的人手?”
“九座文脉塔,非为装饰。”顾清弦抬眼,“它们是锚,锚定文明火种。每一座都需镇压一处地煞阴气,同时引动文星之力。少了任何一座,九州文气便无法循环。”
沈明澜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他知道对方说得对。刚才那一剑斩下,不只是击溃了饕餮,更是将整个世界的文气网络彻底撕裂。如今残存的读书人,大多只能勉强感应文字之力,再难触及文宫真意。
必须重建。
可怎么建?
念头刚起,系统微光一闪,《永乐大典》残卷自动翻页。天下文枢,九极归心。
紧接着,一幅星罗棋布的天下文图缓缓展开,与顾清弦脚下的卦象图竟完全吻合。
沈明澜瞳孔一缩。
这不是巧合。
这是推演结果。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道:“我同意建塔。但需要技术支持,墨家机关术或许可行。”
话音未落,屋顶瓦砾一阵轻响。
一人踏碎残垣而来,金丝眼镜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林玄机站在高处,腰间机关锁轻轻震动。他摘下眼镜,露出一双久经算计却终见清明的眼睛。
“墨家愿助。”他说。
没有多余解释,也没有过往伪装时的虚言假语。就这四个字,落地有声。
他伸手一按,机关锁绿光骤亮。空中浮现出一座可拆卸讲学台车的虚影,结构精密,以《考工记》为基础改良而成,能随军移动,内置文气共鸣阵,可在任何地方开启临时书院。
“第一批三十辆,半月内可完工。”林玄机说,“每车载典籍五十卷,配讲师二人,行至边陲荒地,亦能传道授业。”
顾清弦眯起眼,“你当真肯弃暗投明?”
林玄机笑了下,笑容很淡,“我不是投明,是回家。”
他望向沈明澜,“你们斩的是邪魔,我要补的,是人心。”
三人一时无言。
风拂过废墟,卷起几片烧焦的纸屑。那些曾是书院藏书,如今只剩残页,在空中飘荡如灰蝶。
就在这时,地面微微震颤。
十三道虚影自焦土中升起,皆是儒袍长衫,面容模糊却气息庄严。他们无声环视四周,随后齐齐向三人颔首。
不是臣服,也不是认可。
是托付。
沈明澜心头一震。这些是历代大儒残念,唯有在文脉交接之际才会显现。他们的出现,意味着正统传承并未断绝。
顾清弦双手扶膝,低声叹道:“先贤未远,文火犹存。”
沈明澜闭上眼,系统再次运转。《永乐大典》页面疾速翻动,最终停驻于一段密录:设文脉监察使,立典籍复刻局,重开天下书院,三年内务使童子皆能诵诗习文。
他睁开眼,声音沙哑却坚定:“我们不止要建塔,还要建制度。”
“第一,成立文脉监察司,由各地推举德才兼备者担任监察使,巡查民间文气状况,防止邪祟侵蚀心智。”
“第二,组建典籍复刻局,以我识海所藏古籍为蓝本,逐卷誊抄刊印。优先恢复《四书》《五经》,再扩至诸子百家。”
“第三,重启科举教化体系,但不再唯出身论取士。凡能在文脉塔前觉醒文宫者,无论贫贱,皆可入学。”
顾清弦听着,手指轻抚紫砂壶沿,眼中闪过一丝震动。
这些不是简单的善后措施,而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变革。
过去三百年的腐朽门阀制度,将在这一套新体系下被彻底打破。
“你打算动根本?”他问。
“不动根本,火种迟早再灭。”沈明澜看着远方初升的朝阳,“这一次,我们要让文明扎根于百姓之中,而不是锁在高墙之内。”
林玄机点头,“墨家可负责监复制书器械,提升誊写效率。另外,移动学堂也可兼任监察任务,每到一地,记录当地文气波动,上报中枢。”
顾清弦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原本防备这个赘婿,怕他借势上位,扰乱文道秩序。可现在看来,此人所谋,远超权位之争。
他是要重塑一个世界。
“好。”顾清弦终于开口,“我以文渊阁残存之力,支持九塔选址与建造。所需材料,我会协调各州府供给。”
沈明澜抱拳,“多谢。”
三人并立废墟之上,一老一中一少,身份各异,立场不同,此刻却因同一信念聚在一起。
风停了。
纸灰落地。
十三位大儒虚影缓缓消散,留下淡淡书香萦绕不散。
沈明澜低头看顾明玥。她仍昏睡着,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他轻轻将她揽进怀里,动作小心,生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他抬头看向天空。
晨光刺破阴霾,照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不是对抗某个敌人,而是对抗遗忘本身。
他摸了摸腰间的竹简玉佩,系统安静蛰伏,等待下一次唤醒。
这时,顾清弦忽然道:“还有一事。”
沈明澜转头。
“萧砚残魂虽散,但他临死前那句‘不可能’,意味深长。”顾清弦眉头紧锁,“他似乎并不完全受饕餮控制,更像是……被某种更高意志利用。”
林玄机接口:“我在蚀月教密档中见过记载,每隔三千年,天地就会迎来一次‘轮回清洗’。他们称其为‘归墟之日’。”
沈明澜眼神一凛。
系统悄然启动,推演信息迅速浮现。
三千年前,星宿老人曾留下一句预言:文火不熄,劫波自渡。
难道这场浩劫,并非首次?
难道他们面对的,是一个重复了无数次的宿命?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怀中的顾明玥忽然动了一下。
她的右手缓缓抬起,指尖指向南方。
“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