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椅摇晃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几个家主愣在原地,并未离开,也不敢离开。
话都说到了这一步,那不说清楚怎么行。
杜诚吞了吞口水,咬牙道:“唐公,如果我们答应了你,该怎么做?需要付出什么?”
龚商道:“是啊,我们是广汉郡的人,如今家乡遭难了,我们出钱出粮是应该的,不至于把话说得那么死啊。”
他们见唐禹态度强硬,于是开始寻找折中之法。
唐禹平静道:“广汉郡需要恢复生产、接纳流民、扩大人口规模,这需要大量的钱粮投入,世家需要承担,这是其一。”
“其二,从今往后,世家所有的田地都要交税,比例和百姓一样,土地要清丈明白。”
“其三,不允许世家再有私兵了。”
几个家主对视一眼,脸色都很是沉重。
他们站在原地,犹豫着,最终叹息着离开,表示要考虑考虑。
唐禹想的很明白,既然是全新的体系,不妨把步子迈得大一些,先把事情极端化,再通过之后的趋势来将私兵化作府兵。
新贵族的扶持是长久的事,目前广汉郡要做的,就是在制度上要优越于其他地方。
要讲究效率和集权,不被世家掣肘。
因此私兵是不能再有了,世家有干预中枢核心的力量,是天下大乱的根源之一。
“他们不会同意的。”
费永有些唏嘘:“让他们解散私兵,让他们交税,让他们拿出粮食来,每一件事都是抽筋扒皮,他们可能会联合起来反对。”
“或许…他们会出手了。”
唐禹道:“只可惜,李寿帮不了他们,李阙也不会帮他们,他们靠手头上那点私兵,什么也做不了。”
费永忍不住道:“他们四个家族加起来,有超过两千私兵,而我们加上游徼、法曹,也才六七百人。”
唐禹点头道:“但对付这些杂鱼,足够了。”
费永有些无奈,苦涩道:“那我家里四百私兵,是立刻解散了,还是交给唐公来处置?”
唐禹笑道:“要结合他们的家庭,该落户就落户,该回归耕种就回归耕种,要参军的话之后等招募。”
“一切按部就班地来,在这个转型的过程中,你要承担更多责任。”
“劝劝那些家主,让他们别糊涂,目光要长远一点,否则我是狠得下心的。”
“将来你会专门负责这个板块的事务,毕竟除了广汉郡,外边也到处都是世家。”
费永叹道:“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任务,到处得罪人。”
唐禹道:“我们做的就是这样的事,得罪的是世家贵族,造化的是黎民百姓。”
说到这里,唐禹也有些感慨了。
他望着天空上的繁星,缓缓道:“几百年来,百姓过够了苦日子,及至如今,也该否极泰来了吧。”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费永啊,我们这个民族曾经何其辉煌,如今烂成这样,我心中憋着一大口气啊。”
费永道:“是啊,距今为止最后一个盛世是光武中兴,那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他有些莫名兴奋:“如果我能见证一个崭新盛世的到来,那真是此生无憾了。”
唐禹道:“我们正在朝那个方向走,不是吗。”
费永站了起来,作揖道:“属下这就去好好规劝一下其他四个家主,争取能让广汉郡少流血。”
他快步离开,在星辰的照耀下奋然前行。
唐禹伸了个懒腰,笑着喊道:“王妹妹,辛苦你了。”
“别闹,这一曲还没弹完呢!”
她带着娇嗔的声音传来,惹得唐禹忍俊不禁。
缓步走过去,到她跟前,安安静静听她弹完,唐禹才夸赞道:“真是神乎其技!”
王徽嘻嘻笑道:“我已经好久没弹琴了,都生疏了,你们谈的怎么样啊?”
唐禹道:“很是顺利,正事就不说了,夜深了,咱们该好好休息了。”
在王徽的惊呼声中,唐禹将她抱了起来,快步朝房间里而去。
而与此同时,遥远的谯郡,正燃烧着熊熊烈火。
戴渊率领三千精锐,协同周家、谢家、庾家等私兵,共计八千人,已经围住了谯郡。
杜实站在城楼上,看着楼下密密麻麻的火把,表情严肃,目光凝重。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身边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
主公走了,喜儿姐姐离开了,聂庆和姜燕两个大哥一直守着郡府,谢公在安心治病…
面对戴渊、谢安、庾怿、周斐等人的八千联军,初出茅庐、刚满十六岁的杜实,要决定一切事务。
这关系着上万人的生命,关系着唐公与谢公的基业,关系着太多太多。
甚至,唐公走得太急,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交代。
该怎么办?
冷静!分析一下局势!
对方有八千人,但自己的人也不少。
有两千北府军精锐,有三千自己招的新兵,有五千戴渊留下的新兵。
足足万人,据守城池,挡住八千人还不容易吗?
不!不对!
戴渊还有五千精锐,只是被唐公缴械分地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被强行召集起来,很有可能会。
那么对方就是一万三千大军,而且全是老兵,全是精锐。
而自己这里,真正算得上战斗力的,只有两千北府军。
打得过吗?
守城的话,绝对没有问题。
“降了吧,杜实。”
谢安的声音很平静,他看着杜实,轻笑道:“两千精锐,八千新兵,挡不住轮番攻城的。”
“如果唐禹在,他有威望,或许有希望。”
“但你不是唐禹,下边的人甚至都未必服你,一旦打起来,最多坚持两日,你的兵就溃了。”
杜实直接拔出了剑,架在谢安的脖子上,沉声道:“你敢上来跟我讲话,就不怕我用你的命要挟谢家?”
谢安看都没看那把剑,只是缓缓道:“谢家的私兵是谢广在指挥,我的命要挟不了他们,改变不了局面,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杜实沉默了。
他低着头,突然道:“经过苏峻造反、建康大战,晋国实力大大削弱,各个世家又互相猜忌、并不团结。”
“你们那边军心也并没有很稳固,若是真的打下去,你们未必愿意承担巨大的损失。”
谢安皱起了眉头,诧异地看了杜实一眼,沉声道:“我们不需要打,城里的粮养不起一万大军的,截断各县给郡城的粮草即可,你们最多撑半个月。”
杜实咬牙道:“军队没粮了,就抢百姓的粮食吃,我不信戴渊舍得他的百姓全部饿死,他接管一座空城。”
谢安道:“你年纪轻轻,心却如此狠毒?把战争之祸转嫁于百姓,何其无耻?”
杜实被说得心里难受,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你们背叛唐公,投靠朝廷,难道就不是无耻?这里的百姓认你们吗?他们只认唐公。”
谢安反而笑了起来:“说得很好,所以…你认为唐禹若是在,会选择牺牲满城百姓吗?”
这句话,把杜实怼得哑口无言。
他沉默了很久,才道:“我需要时间考虑。”
谢安道:“当然,你有两天的时间考虑。”
“但我不希望超过两天,因为…我好像知道你的身份了,你的父母如今过得蛮不错的。”
杜实的脸色当即变了。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的变化,缓缓道:“但戴平过得并不好。”
谢安皱眉道:“他刚刚还在城楼上啊?”
杜实道:“但等会儿我就会割掉他一只耳朵,因为你的话让我听得不舒服。”
“告诉戴渊,他敢动村里的无辜百姓,敢动我的父母,我就敢杀他全家。”
“我这个乡下人早该饿死了,我不怕换命。”
“不信就是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