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太守府,书房。
烛火摇曳,将士燮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他刚刚接到来自苍梧和荆州内部的加急密报。
文聘领军三万,南下零陵,长沙张羡亦有异动。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士燮放下密报,脸上并无太多意外。
他看向侍立一旁的赵云、桓邻,以及刚刚被召来的凌操、陈瑷。
“刘景升终于坐不住了。三万兵马,打着平南’的旗号,想来我交州分一杯羹。”
凌操眼中战意勃发。
“主公,来得正好,末将的儿郎们早就手痒了,郁林几座边城已加固完毕,正好拿他们试试刀锋!”
赵云沉稳道:“云愿领一部兵马,前出郁林,依托坚城,挫敌锐气。
桓邻则虑事周全。
“主公,荆州兵多,不可力敌,亦不可令其长驱直入。当以坚壁清野、层层阻击为主,耗其锐气,损其粮秣。”
“待其师老兵疲,再寻机反击。同时,可否再遣使与孙策连络,以为牵制?“
陈瑷也道:“下官已加派,监控境内,绝不让荆州细作趁机作乱。”
士燮听着众人的建言,目光落在舆图上文聘进军的路在线。
“文聘,荆州名将,不可小觑。但他劳师远征,后勤漫长,此其短也。”
“桓先生之策甚妥。传令郁林、合浦前线,依托新城,严防死守,不得轻易出战。”
“凌操,你的骑兵分散游击,袭扰其粮道,断其补给。”
“子龙,”
士燮看向赵云。
“你即刻率一千藤甲轻骑,并五千藤甲步卒,驰援郁林前线。郁林太守会配合你。你的任务,不是决战,是守住边城,让文聘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可能做到?“
赵云抱拳,声音斩钉截铁。
“云在,城在!”
“好!”
士燮站起身,走到赵云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等着子龙捷报!”
他又对桓邻道。
“江东那边,立刻让苏怀想办法联系周泰,将荆州兴兵南下的消息无意间’透露过去。”
“孙伯符雄勃勃,绝不会坐视荆州后安稳。”
“属下明白!”
士燮最后环视众人,声音沉凝。
“这一仗,关乎我交州能否真正自立,打疼了文聘,刘表才会收起他的痴心妄想,这南海之利,才真正姓士’。
“吾等誓死效忠主公!”众人齐声应道,战意昂扬。
几乎在交趾调兵遣将的同时,苍梧郡治广信城,太守府内已乱成一团。
赖恭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堂内来回跛步,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刚刚接到确切消息,文聘的三万大军已抵达零陵,距离苍梧边境不过数日路程!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长沙张羡的部队也有异动,显然是与文聘遥相呼应。
“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赖恭喃喃自语,脸色苍白。
他这个苍梧太守,位置实在太尴尬了。
名义上是荆州刘表任命,暗地里却又被交州士燮拿捏着儿子作为人质,成了个双面碟子。
以往还能在两边之间左右逢源,勉强维持。
可如今,荆州大军压境,这层窗户纸眼看就要被捅破!
若听从荆州号令,抵抗交州,且不说他那宝贝儿子士只还在交趾为质,生死难料。
就算士燮不动他儿子,以苍梧这点兵力,够交州那些如狼似虎的兵马塞牙缝吗?
凌操的骑兵,还有那些神出鬼没的藤甲兵,想想就让他腿肚子发软。
可若是按兵不动,甚至暗中配合交州,那刘表那边岂能饶他?
文聘的大军第一个就能把他苍梧碾为痛粉。
他这点家底,在荆州精锐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赖恭捶胸顿足,只觉得进退维谷,无论选哪边都是死路一条。
他此刻无比后悔当初为何要脚踏两条船,如今风浪一起,最先倾复的就是他这种没有根底的扁舟。
就在他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心腹管家急匆匆捧着一封火漆密信跑了进来,声音发颤。
“府君,交趾——士使君的密信!”
赖恭一个激灵,几乎是扑过去抢过信,手抖得几乎撕不开封口。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定下神,展开信纸快速浏览。
信是士燮的亲笔,内容却大大出乎赖恭的意料。
士燮在信中并未强令他死守苍梧,更没有以他儿子的性命相威胁。
反而命令他按兵不动,甚至可以“酌情”放文聘的先锋部队进入苍梧境内。
条件是:必须确保荆州军不得劫掠苍梧百姓,不得破坏城池农田。
若文聘问起,便推说苍梧兵微将寡,无力阻挡天兵,只求保境安民。
信的末尾,士燮笔锋一转。
“—文仲业(聘)孤军深入,粮道漫长,我交州郎已严阵以待。赖太守只需稳坐广信,静观其变即可。待荆军锋芒受挫,自有分晓。令郎在交趾一切安好,赖太守不必挂心。”
看完信,赖恭愣住了,一屁股瘫坐在胡床上,半响说不出话来。
放荆州军入境?士燮这打的是什么算盘?
难道他苍梧郡就这么被放弃了?
不可能!士燮绝非如此短视之人。
他猛地想起近来听闻,交州那边似乎在郁林、合浦几个边境郡县大兴土木,用一种叫做“水泥”的神物加固城墙——难道?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赖恭的脑海。
士燮这是要以空间换时间,故意放荆州军深入,拉长其补给线,然后凭借坚固的新城和以逸待劳的精兵,慢慢耗死文聘。
而让他赖恭来做这个“开门揖盗”的人,一来是苍梧那点兵力确实挡不住,硬抗只是徒增伤亡,还会彻底暴露他双面身份。
二来,由他这个“心向荆州”的太守放行,更能麻痹文聘,让其产生交州内部不稳、
望风披靡的错觉!
“高明——好一招请君入瓮!”
赖恭想通了此节,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同时对士燮的胆识和谋略感到一阵心悸。
这人把文聘的三万大军,当成了放入自家后院围猎的猎物。
如此一来,他赖恭的困境似乎也迎刀而解。
他不必与任何一方撕破脸,只需扮演好一个“懦弱无能”、“被迫自保”的地方官角色即可。
既能保全自身和家族,似乎还能在士燮那边再立一功?
赖恭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情复杂地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恢复了作为一郡太守的镇定,尽管心底依旧忐忑。
“来人!”他沉声唤道。
“属下在。”门外侍卫应声而入。
“传令各营,没有本太守手令,严禁与任何外来兵马发生冲突。加强广信城防,多派斥候探查边境军情,但有动向,立刻来报。”
“诺!”
看着侍卫离去,赖恭到窗边,望向荆州向。
文聘的大军,恐怕很快就要踏进苍梧的地界了。
这场风暴,终究还是将他卷了进来。
他现在只希望,士燮的谋划真能成功,否则,他这艘小船,注定要在两大势力的碰撞中,被碾得粉碎。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长叹一声,久久不能平静。
零陵与苍梧交界处,旌旗招展,刀枪如林。
文聘骑在战马上,望着前方苍梧郡界碑,目光沉静。
他年约四旬,面容刚毅,是荆州军中少有的能独当一面的大将。
“将军,前方探马来报,苍梧郡内并无大军调动迹象,各关卡守军似乎也无意阻拦。”副将策马过来,低声禀报,语气带着一丝疑惑。
文聘眉头微蹙。
赖恭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本以为,就算赖恭不敢抵抗,至少也会象征性地陈兵边境,或者派人前来交涉。
这般毫不设防的姿态,反而让人心生警剔。
“赖恭此,素来鼠两端。”
文聘沉吟道,“传令下去,先锋部队小心戒备,缓慢推进。斥候扩大搜索范围,谨防埋伏。”
“诺!”
大军开始缓缓越过界碑,进入苍梧地界。
沿途所经村镇,百姓大多闭户不出,但也有胆大的乡老远远观望,脸上多是徨恐,却未见多少敌意。
关卡处的少量苍梧守军,果然如探马所报,见到荆州军旗,只是稍作盘查便即放行。
甚至有人暗示,只要不扰民,太守大人便不会过问。
“将军,这赖恭,莫非是真怕了?”副将忍不住道。
文聘摇了摇头。
“未必。士燮非易与之辈,岂会轻易放弃苍梧?传令全军,不得劫掠百姓,不得践踏禾田,违令者斩!”
他隐隐觉得,士燮似乎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这苍梧郡,象是一个故意打开的口袋。
但他文聘既然来了,就没有畏缩不前的道理。
他倒要看看,士燮在郁林、合浦那边,准备了怎样的“惊喜”在等着他。
三万荆州精锐,如同一条巨大的蟒蛇,缓缓游入了苍梧郡的腹地。
而在广信城头,赖恭看着远处天际扬起的尘土,知道文聘的大军已经到了。
他握紧了墙垛,手心全是汗。
“开门揖盗——士威彦,你好的魄力!”
这一步踏出,可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是把宝押在士燮的谋略上,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府君,荆州文聘将军派使者前来。”心腹属官低声禀报,打断了赖恭的思绪。
赖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惶,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恭顺。
“快请!”
来的是一名文聘帐下的军司马,态度不算倨傲,却也带着天朝上使看待边郡属吏的疏离感。
“赖太守,文将军大军已至,为何不见你出城相迎?边境关隘,亦无重兵布防,这是何道理?”
赖恭连忙躬身,语气带着十足的无奈与委屈。
“上使明鉴,非是下官怠慢,实乃——实乃力有未逮啊!苍梧地小民贫,兵微将寡,满城能战之兵不过数千,如何能与文将军摩下虎贲相抗?”
“下官思前想后,唯有谨守本分,保境安民,方不负刘州牧与文将军信任。若将军有所差遣,下官定当竭力配合,只求莫要惊扰了境内百姓——”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使者的神色。
那军司马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轻视,心想这赖恭果然如传闻般庸懦。
他语气缓和了些。
“赖太守既有此心,便好。文将军有令,大军过境,需粮草补给,还请太守尽快筹措。”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赖恭连声应承,姿态放得极低。
送走使者,赖恭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脸上的徨恐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复杂难言的神色。
他低声对身旁的心腹吩咐。
“按他们要求的七成准备粮草,速度放慢些——另外,把我们“无力抵抗”,被迫供应’的消息,想办法让交趾那边知道。”
与此同时,荆州军中军大帐。
文聘听完使者的回报,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沉吟不语。
副将在一旁道。
“将军,这赖恭看来是真怕了,如此配合,倒是省了我们一番手脚。是否加速进军,直扑郁林?“
文聘摇了摇头,目光锐利。
“赖恭无能是真,但士燮绝非庸主。苍梧如此门户大开,未免太过顺利。”
“传令下去,全军保持警戒,斥候再放远三十里,重点探查郁林方向有无伏兵,以及——交州军的真正动向。“
“将军是担心士燮有诈?”
“不是担心,是必然。“
文聘站起身,走到悬挂的简陋地图前,指着郁林郡的方向。
“士燮经营交州多年,岂会因赖恭的怯懦而放弃苍梧屏障?他要么在郁林布下了重兵,要么——就是有更大的图谋。“
“传令先锋,遇敌不可冒进,随时回报!”
“诺!”
文聘的谨慎,让荆州军的推进速度并不算快。
但三万大军的威势,依旧如同沉甸甸的乌云,缓缓压向郁林郡边境。
军中士卒,多是荆州子弟。
对于远征这传闻中瘴疠横生的岭南之地,本就心存疑虑,但碍于军令和文聘的威望,倒也无人敢喧哗。
只是私下里,不免有些议论。
“听说交州兵弱得很,就知道躲在林子里放吹箭。“
“可不是,哪象我们,甲坚兵利,这次定要杀他个甲不留,抢些珍珠宝贝回去!”
“都点,将军说了,交州诡计多端——”
在这些议论声中,文聘的大军,终于抵达了苍梧与郁林交界的第一道关口。
原本由苍梧郡管辖,如今已按照士燮的密令,由交州郁林郡接防的一座小城,名为“临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