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语焉不详,只说是听闻其勇武忠义。”
糜竺目光深邃。
“不过,士威彦此人,深谋远虑,绝不会无的放矢。”
“他既肯下此血本,此人必有不凡之处。”
糜芳兴奋地搓着手。
“管他呢,这可是五十架轻弩啊,咱们自家护卫队若能装备上,在这徐州地界,谁还敢轻易招惹?”
“兄长,这事交给我去办,我亲自带人去北面走一趟。”
糜竺看着弟弟跃跃欲试的样子,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也好。你带一队精干人手,以采购北地皮毛药材为名,北上幽冀。”
“记住,此事机密,打探为主,莫要强求,更不可得罪公孙瓒那边的。”
“找到人后,只需传达士使君的仰慕之意和丰厚条件即可,去留由其自决。”
“放吧兄长,我晓得轻重。”
糜芳拍着胸脯保证,立刻兴冲冲地出去单击人手,准备行装。
数日后,一支规模不小的糜家商队便离开了郯城,一路北上。
此时中原大地,曹操已开始逐步占据上风,缓缓收服充州之地,正挟大胜之威,将目光投向徐州和豫州。
袁术在淮南亦是蠢蠢欲动。北面冀州,袁绍与公孙瓒虽暂歇大战,但小摩擦不断,局势依旧紧张。
糜芳一人穿梭于这纷乱之地,倒也并不显眼。
得益于糜家商行遍布北地的网络,糜芳很快便打探到了确切消息。
“二爷,打听到了!”
一名心腹家人风尘仆仆地回报。
“那赵云赵子龙,确是真定人,此前确在公孙瓒麾下任军侯,但因其兄去世,已辞官归乡有些时日了。”
“据说——在公孙伯圭处并不得志,常郁郁寡欢。”
“哦?辞官归乡了?”
糜芳摸着下巴,“可知其家中还有何?”
“其父母早亡,唯有兄长一脉,留下寡嫂和一侄儿,年纪尚幼。赵云甚是敬重其嫂,视侄如子。”
“他此番归乡,多半也是为了安置兄长的身后事。”
“好!”
糜芳眼中精光一闪。
“重情重义,好啊,准备厚礼,我们去真定。”
冀州,常山国,真定县。
时值初秋,北地已是寒风萧瑟,草木枯黄。
赵家庄外的一片打谷场上,一个身着素色麻衣的青年正将一捆捆干柴码放整齐。
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虽衣着朴素,眉宇间却自带一股凛然之气,正是赵云。
自兄长病逝,他辞去军职回乡,已过了数月。
看着寡嫂日夜操劳,幼侄懵懂无知,家中田产微薄,未来生计堪忧,他心中不免烦闷。
空有一身武艺,却难换得家小安稳。
昔日白马义从的豪情,似已被这锁碎的现实磨去了棱角。
“子龙!子龙!”
村中族老拄着拐杖,快步走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
“庄外来了好些车马,说是徐州来的商贾,指名要见你。”
“商贾?见我?”
赵云眉头微蹙,他在公孙瓒军中虽有些名声,但也不至于让远在徐州的商贾慕名而来。
他放下柴捆,整理了一下衣衫。
“我去看看。”
庄,糜芳身锦袍,笑吟吟地站在那。
身后是十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和数十名精悍的护卫,引得村中百姓远远围观,窃窃私语。
见到赵云出来,糜芳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拱手道。
“这位可是常山赵子龙,赵壮士?”
“正是在下。”
赵云还了一礼,不卑不亢。
“不知尊驾是?”
“在下徐州糜芳,家兄糜竺,与交州燮使君乃是故交。”
糜芳笑容可鞠。
“久闻子龙兄忠勇之名,今特来拜会。”
“交州士使君?”
赵云心中更是疑惑,交州远在岭南,与他素无瓜葛。
“糜先生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糜芳看了看左右围观的村民,笑道。
“此地非说话之所,可否容在下入庄叙?”
来到赵云那略显简陋的家中。
糜芳并未因环境简朴而露出丝毫轻视,反而对赵云那卧病在床的嫂嫂执礼甚恭。
又拿出准备好的上好药材和几匹细软绸缎作为见面礼,言辞恳切,让人挑不出毛病。
落座奉茶后,糜芳才屏退左右,压低声音道。
“子龙兄,实不相瞒,我此次是受交州士使君重托,特为延请兄台前往交州。”
“士使君知我?”赵云不动声色。
“岂止是知!”
糜芳语气夸张。
“使君曾偶闻北地游侠盛赞子龙兄一身是胆,忠义无双’,心折不已,常叹曰:恨不能与子龙共事!”
“’此番使君遇刺受惊,深感身边需一智勇双全之士护卫周全,第个想到的,便是子龙兄你啊!”
他顿了顿,观察着赵云的神色,继续道。
“使君知兄台新遭家变,系亲。”
“特命我带来安家之资,黄五两,足够嫂夫与令侄此衣食无忧。”
“并承诺,若兄台愿往交州,可使君麾下别部司马,秩比六百石,专司护卫,参赞军机。”
“兄台家,亦可迁往交趾安置,使君必以礼相待,保其平安富。”
说着,糜芳一挥手,两名护卫抬进一个沉甸甸的木箱。
打开一看,里面是黄澄澄的金饼,耀人眼目。
另一名护卫则捧上一个锦盒。
里面是一枚铜印,和一份盖着交州牧印信的任命文书。
看着那金饼和印信,赵云沉默了。
他并非贪图富贵之人,但兄长生前的嘱托、嫂侄未来的生计,象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交州士燮的名声,他亦有耳闻,据说其治理地方颇有章法,并非庸主。
更重要的是,对方在他最困顿之时,不仅许以高位,更考虑到了他的家人。
这份诚意,确实难得。
糜芳见他意动,又趁热打铁道。
“子龙兄,非是我妄言。如今天下纷乱,幽冀之地更是四战之所,袁本初与公孙伯圭之争未休,岂是安居之所?”
“交州僻处岭南,北有山川之险,内有积粟之富,士使君更是朝廷正式册封的州牧,名正言顺。”
“兄台此去,既可保全家人,得一安稳立足之地,又能施展抱负,不负平生所学,岂不两全其美?“
赵云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糜芳。
“士使君当真如此看重云?”
“千真万确!”
糜芳拍着胸脯。
“为使君寻得子龙,芳可得五十架交州精弩为酬!”
“此等价值,岂是儿戏?”
赵云闻言,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对方肯下如此本钱,足见其心之诚。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南方交州的方向,郑重一揖。
“使君厚爱,云——感激不尽。”
“请糜先生回复使君,云,愿往交州效力!”
“好,太好了。”
糜芳大喜过望,一把拉住赵云的手。
“子龙兄果然爽快!事不宜迟,我即刻派人回报兄长与士使君。”
“兄台可尽快安顿家小,待开春道路好行,我便安排人手,护送兄台一家南下!”
消息由快马传回交趾时,已是初春。
岭南之地,已是暖意融融,百花竞放。
士燮接到糜竺转来的密信,得知赵云已答应南下,饶是他城府深沉,也不禁抚掌大笑。
“好!糜子仲、糜芳,真乃信也!此情我士燮记下了!”
他当即下令,让桓邻在交趾城内择一清净宽敞的宅院,按照军中别部司马的规格,配备仆役、用具,准备迎接赵云家小。
又亲自批示,从府库中拨出专款,用于安置。
钱夫人见丈夫近日眉宇舒展,好奇问起。
士燮也不隐瞒,将此事告知。
“赵云?妾身似乎未曾听闻北地有此名将?”钱夫人有些疑惑。
士燮揽着夫人的肩,望着庭院中抽芽的新绿,意味深长地笑道。
“夫人有所不知,此乃潜龙在渊,一旦风云际会,必当名动天下。”
“我得子龙,如虎添翼,这交州基业,便更多了几分底气!”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位白袍银枪的骁将,护卫在自己身侧,纵横岭南的英姿。
交趾城的春日,总比北地来得更早一些。
太守府后院那几株老笆蕉,已迫不及待地舒展了宽大油绿的新叶。
士燮搁下手中关于日南郡春耕的汇报竹简,揉了揉因久坐而微酸的腰背。
桓邻轻步走入书房,脸上带着些许振奋之色,将一份最新的江东简报呈上。
“主公,江东捷报频传。”
“孙伯符自曲阿起步,如今已席卷丹阳,兵锋直指吴郡腹地。”
“那许贡困守孤城,败象已露。据苏怀传回的消息,孙策用兵,当真有其父之风,猛锐不可当。”
士燮接过简报,目光迅速扫过。
孙策的崛起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上几分。
这头年轻的江东猛虎,正以令人瞠目的气势,撕扯着旧有的格局。
“我们的人与周泰那边,联系可还顺畅?”士燮放下简报,问道。
“甚是顺畅。”
桓邻笑道。
“自上次送去那批精铁箭头和百炼刀后,孙策军中对我们的诚意’颇为受用。”
“苏怀又借着邓茂提供的渠道,暗中输送了两批粮草,虽数量不多,但时机拿捏得正好,解了其前线部分燃眉之急。”
“周泰私下表示,孙讨逆对交州,已颇有善意。”
士燮微微颔首。
孙策势大,对目前急需稳定江东渠道的交州而言,是好事。
这条线若能维持住,将来无论是贸易还是战略呼应,都大有裨益。
按照原本的轨迹,孙策在基本统一江东后不久,便会因一次令人扼腕的刺杀而英年早逝—
随后,其弟孙权继位,江东内部权力更迭,对外政策是否会有变动,犹未可知。
“孙伯符勇则勇矣,然性格刚烈,轻而无备——”
士燮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对桓邻说。
“自古名将,不惧沙场刀兵,却易伤于宵暗箭。”
“他这般锋芒毕露,恐非长寿之兆。”
桓邻闻言,神色一凛。
“主公是担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士燮叹了口气。
“许贡虽败,其残馀势力岂会甘心?江东本地豪强,表面归附,暗中怀恨者,只怕也不少。“
“孙策若有个万一,江东必生乱局,我们这条刚刚搭上的线,恐生波折。“
他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计较。
直接去信提醒孙策小刺客?
且不说对方是否会听信,自己一个交州牧,远在岭南,如何能未卜先知般预见到刺客之事?
这太过惊世骇俗,容易引火烧身。
但若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这条重要的外部纽带可能因变故而受损,又非他所愿。
“桓先生,”
士燮抬眼,目光深邃。
“你让苏怀想办法,在不经意间,向周泰或者他身边能接触到孙策的人,透露一个意思。“
“请主公示下。”
“就说,我交州商队行走四方,曾听闻一些江湖传言,有许贡旧部或吴郡心怀怨怼之家,重金募得死士,欲不轨之举。”
“让孙讨逆出入之间,还需多加戒备,尤其注意身边护卫是否周全,莫要给小人可乘之机。“
士燮缓缓道来,语气平淡。
“记住,只是听闻的江湖传言’,点到即止,切勿深言,更不可提及是我特意提醒。”
桓邻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明白了士燮的用意。
这是既要示好,又要置身事外,将提醒包装成无意中得来的消息。
至于孙策听不听,那就非他们所能左右了。
“主公英明,此计甚妥。”
“既能示好于未来,又不至引人生疑。属下这就去安排。”
桓邻领命而去。
处理完江东之事,士燮的心绪却并未完全放松。
他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追逐蝴蝶的幼子士徽,眼神柔和了一瞬。
北方的曹操已渐稳兖州,袁术在淮南蠢蠢欲动,徐州刘备的压力与日俱增—
这天下棋局,正在加速变幻。
交州偏安一隅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阿石。”他轻声唤道。
亲卫统领阿石应声而入。
“北面——子龙将军边,有新的消息吗?”
“回主公,糜芳先生半前曾有信至,言及赵将军家小月1置妥当,只待天气转暖,道路好行,便启程南下。”
“算算时日,如今应在路上了。”阿石躬敬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