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丰收,郡中尽是一片欢声笑语。
太守府书房内的烛火,噼啪一声,将正凝神于地图之上的士燮惊醒。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窗外,水声不断。
这声音,如今已成了他治下交趾最令人安心的背景。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无需通传,能在此刻直入他书房的,唯有血脉至亲。
“大哥。”
三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带着不同的音色,却同样的躬敬。
士燮转过身,脸上自然地浮起一丝笑意。
来的正是他的三位弟弟。
二弟士壹、三弟士?、四弟士武。
士壹年岁最长,性情也最是沉稳。
已有几分能独当一面的气度,此刻看着兄长眼下的青黑,忍不住道。
“大哥,公务虽要紧,也需顾及身体。夜深了,还不歇息吗?”
士?则更跳脱些,目光早已被案几上那幅新绘的、标注了密密麻麻符号的交州及岭南周边局域图所吸引。
“大哥又在谋划大事了?可是要对荆州那边用兵?”
他年轻气盛,对凌操的练兵成果羡慕不已。
总盼着能真刀真枪建功立业。
年纪最轻的士武,性格略显内向。
虽未说话,却已默默地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打开。
里面是一碗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莲子羹,轻轻推到士燮面前。
这是他来之前特意让后厨准备的。
看着三位弟弟真挚的关怀,士燮心中那因应对各方压力,稍稍松弛了些。
他示意三人坐下。
自己先端起那碗温热的羹汤,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清甜的味道熨帖着脾胃。
“用兵?还不到时候。”
士燮放下羹碗,回答了士?的问题,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
“刘景升打着‘教化’的旗号,派来一群摇唇鼓舌的儒生,又暗中卡我们的铁器牛马,边境上纵容豪强挑衅,无非是想软硬兼施,让我们自顾不暇,无力北望。”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交州与荆州接壤的边界。
“此刻若动兵,正中其下怀。”
“我军新练,虽具雏形,然甲胄兵器尚未齐备,水军更是空白。荆州带甲数万,楼船千百,岂是易与之辈?”
“此时开战,无异以卵击石。”
士?闻言,脸上兴奋稍褪,但仍有些不甘心。
“难道就任由他们如此欺压?那些荆州来的书生,整日高谈阔论,暗讽我交州是蛮荒之地,听得人憋气!”
“憋气?”
士燮笑了笑,看向士?,眼神中带着引导,“?弟,那你觉得,该如何让他们闭嘴?”
“我……”士?语塞,他惯于冲锋陷阵,于此等文事交锋却非所长。
一旁沉稳的士壹接口道。
“许文休先生近日连续开坛讲经,与荆州儒生辩论,屡屡挫其锋芒。交州士子仰慕许先生名望风骨,心更向我太守府。”
“大哥此策,以文对文,高明至极。那些空谈之徒,没了市场,自然灰溜溜离去。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
士燮赞许地看了士壹一眼。
“壹弟看得透彻。治国安邦,并非只有刀兵一途。文化认同,有时比刀剑更能收服人心。”
“刘表想用文化渗透来瓦解我们,我便用更高的文化标杆来反击。”
“许靖先生,便是我们眼下最锋利的文化之刃。”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深沉。
“至于经济封锁,边境摩擦,固然令人恼火,却也是鞭策。逼着我们不得不更快地打通与江东、与海外的商路,逼着我们更努力地钻研技艺,炼出更好的铁,造出更多的船!”
他的目光扫过三位弟弟。
“我们要做的,不是逞一时之勇,而是要继续埋头苦干,种好我们的地,练好我们的兵,打造我们的利器。”
“待我们粮仓满溢,兵甲精良,内部铁板一块之时……”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交趾的位置,然后缓缓向外划出一个圈。
“这岭南之地,乃至更遥远的地方,该由谁说了算,便不是他刘景升能左右的了。”
这番话,说得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野心和绝对的自信。
让士壹、士?、士武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他们仿佛看到了大哥描绘的那幅蓝图。
一个强大、富庶、不再受制于人的士家基业。
士武忍不住轻声问。
“大哥,我们……真的可以吗?中原那么多英雄……”
“中原?”
士燮轻轻哼了一声。
“董卓霸京师,关东诸候所谓‘讨董联盟’,各怀鬼胎,倾刻间便会分崩离析。”
“袁绍、袁术、曹操、公孙瓒……哪一个不是野心勃勃之辈?”
“他们此刻的目光,都盯着雒阳,盯着那个有名无实的朝廷,盯着彼此的地盘!”
“谁有暇顾及这远在天南的交州?”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这便是我们的天时!中原大乱,朝廷政令不出雒阳,这岭南之地,已成事实上的权力真空!”
“父亲当年为我们士家攒下的基业,数千忠心部曲,七郡之地盘根错节的势力,便是我们的根基!”
他猛地回身,目光如炬,看向三位弟弟。
“如今,水车、陂塘让我们得民心、积粮草。百工坊、水力应用让我们强筋骨、利器械。许靖先生让我们聚人望、正名分。”
“凌操等壮士让我们握刀兵、保境安民……一切皆在向好。”
“我们所缺的,唯有时间,和一点点……等待风起的耐心!”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摇曳。
士壹深吸一口气,率先起身,拱手道。
“大哥深谋远虑,弟不及万一。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大哥的眼光和手段,早已超越了父辈的守成,正在开创士家前所未有的局面。
士?也激动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
“大哥!我明白了!我不再急躁!你让我练好兵,我就练好兵!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士武虽未说话,却也用力点头。
看着斗志昂扬的弟弟们,士燮心中欣慰。
他走回案前,手指再次点在地图上几个关键位置。
“壹弟,你性情沉稳,长于协调。苍梧郡乃交州北大门,与荆州接壤,位置紧要。”
“我意让你多加历练,协助苍梧太守处理政务,尤其要密切关注荆州动向,安抚边境民心,可能胜任?”
士壹精神一振,肃然道:“必不负大哥所托!”
“?弟,”
士燮看向跃跃欲试的士?。
“你骁勇善战,便去凌操军中,做个校尉。并非让你去享福,要从底层做起,虚心向凌操学习练兵、战阵之法。”
“我要你将来能独领一军,为我士家镇守一方,可能吃苦?”
“能!太能了!”
士?大喜过望,几乎要跳起来,“大哥放心!我定好好跟凌统领学,绝不给你丢脸!”
最后,他看向最小的士武。
“武弟,你心细缜密,便留在交趾,协助桓邻处理工巧曹与百工坊的一应物资调度、帐目核查。”
“这是我们强基固本的要害,所需钱粮物料浩大,绝不能出半点纰漏,可能做到?”
士武没想到自己也被委以重任,愣了一下,随即白淅的脸上泛起红晕,郑重地点头。
“大哥,我……我一定仔细仔细再仔细,帮桓长史看好家当!”
兄弟四人相视而笑。
士燮拍了拍弟弟们的肩膀,最后道。
“如今之势,于我士家,乃千载难逢之机。”
“中原群雄逐鹿,无暇南顾,正是我们乘风而起之时。切记,戒骄戒躁,沉心发展。”
“广积粮,缓称王。这岭南的天,迟早要变上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