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捣竹茸、生火熬制桐油、挑选老毛竹烤制弯曲定型、浸泡晾干……
溪娘也顾不上害羞。
熟练地指导着如何挑选合适的竹子、如何捣制竹茸才能轫性十足。
气氛再次变得火热。
经过特殊处理的、泛着油光的毛竹叶板被精心制作出来,替换了原来的木制叶板。
水槽的拼接处,也被仔细地填满了黑乎乎的油灰。
再次试验的时刻到了。
所有人的心都再次提到了嗓子眼,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紧张。
士燮深吸一口气,再次握住了模型的手摇柄,缓缓转动。
吱——呀——吱——呀——
链条带动着轻便坚韧的竹制叶板,在水槽中平稳运行。
这一次,漏水现象大幅减少!
一股水流被成功提起,哗啦啦地注入高处的水槽!
“成了!真的成了!”
匠人们愣了片刻,随即惊呼起来。
陈老栓甚至激动地擦起了眼角。
张铁牛哈哈大笑,用力拍着赵竹眼的肩膀。
赵竹眼则对着溪娘竖起了大拇指。
那些原本轻视溪娘的工匠,也纷纷投来惊讶和佩服的目光。
“呼……”
士燮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多日积累的疲惫在此刻一扫而空,脸上露出笑容。
他看向紧张的溪娘,郑重道。
“溪娘,好样的!此车若成,交州百姓皆要谢你今日之功!”
溪娘心跳得飞快,她小声却清淅地说:“能…能帮上府君和各位阿叔就好。”
模型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士燮立即下令,集中全力,制作第一架实物水车。
并亲自选定在白水峒那条溪流边安装试用。
然而,实物放大的困难远远超出了模型的范畴。
更大的体量意味着更复杂的结构力学、更沉重的负载、对材料强度和制作精度要求也呈几何级数增长。
接下来的几天,工坊里依然失败不断。
巨大的水车框架立起后却发现重心不稳,只得推倒重来。
加长的链条因为受力不均而突然断裂。
等等原因,各不相一。
府库的物料消耗飞快,背后的非议之声也愈发不加掩饰。
陈瑷甚至在一次小范围议事时,委婉地提出“是否应暂缓此工,以待农闲。
以免眈误春耕正事”,虽被士燮驳回,但阻力显而易见。
士燮承受着内外双重压力。
他几乎寸步不离工坊,眼睛熬得通红。
与工匠们同吃同住,反复计算、试验、改进。
他甚至亲自抡起斧头刨锯,与工匠并无二致。
桓邻看得心疼不已,再次劝谏。
“主公,您是一郡之尊,万金之躯,何必亲涉此等贱役?保重身体要紧啊!这些粗活,交给匠人们便是了。”
“如今外间非议甚多,陈功曹等人……”
士燮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看着眼前再次立起的、初具雏形的巨大水车骨架,目光坚定。
“这不是贱役,桓邻。这是根基。民以食为天,食以水为血。此车便是这交州大地的造血之器!”
“我若不亲自盯着,把握每一处关键,如何对得起将来依靠它活命的百姓?如何堵得住那悠悠众口?放心,我心中有数。”
又经历了数次惊险的倒塌和断裂,在耗费了巨量物料和工匠们无数心血之后。
七天后,一架高达两丈有馀的庞然大物,终于巍巍然矗立在了白水峒的溪畔。
它由硬木、毛竹、铁件巧妙组合而成。
结构复杂,静静地等待着最终的检验。
……
试车前日,交趾城内已是满城风雨。
茶馆酒肆里,人们交头接耳。
“听说明日府君造的那个大家伙真要试了!”
“能成吗?看着就悬乎!”
“我看悬,水往低处流,老天爷定的规矩,哪能说改就改?”
“嘘!小声点!府君可是能请动龙王爷的!”有坚信不疑者,也有等着看笑话的。
甚至有人私下开了赌盘,赌成败。
桓邻忧心忡忡地将市井流言禀报士燮,却见士燮只是微微一笑,依旧不紧不慢地检查着水车最后的加固点。
甚至还有心情拍拍陈老栓的肩膀。
开解老匠人紧绷的神经。
“陈师傅,放宽心,成固可喜,败亦无妨,我们再接再厉便是。世间奇巧,哪有一次而成的道理?”
他那份镇定,让周围焦灼的气氛不知不觉缓和了几分。
安装试车之日,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闻讯赶来的人群远远围成了一个大圈,翘首以盼。
有附近好奇的农人、樵夫。
有被郡府要求前来“观礼”的各峒俚人头人和代表,其中不少人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也有混在人群中、面色复杂、心思各异的胥吏。
两名精心挑选的、最为健硕的俚人汉子,赤裸着上身,深吸一口气,握住了那巨大的手摇柄。
士燮站在水车前,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然后猛地一挥手,沉声道。
“开始!”
两名汉子齐声发力,额头上青筋暴起,全身力量灌注于手臂!
嘎吱——嘎吱
——嘎——吱——
巨大的水车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极其缓慢地、仿佛极不情愿地开始转动。
水流被带起一些。
但车体明显晃动,发出吱嘎作响的声音。
仍有不少水从缝隙中渗出,且转动异常吃力,两名壮汉的脸都憋得通红。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嗤笑、议论。
“看吧,我就说不行,样子货……”
“这么大的家伙,哪是人力能摇动的?白费力气……”
“唉,可惜了这些好木料好铁了……”
一些胥吏交换着眼神,嘴角露出讥诮。
陈瑷派来的心腹混在人群中,冷眼旁观。
士燮的心猛地一沉,难道投入了如此多心血,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停!”
一直紧张地围着水车底座转悠的老木匠陈老栓突然大喊一声。
“这里!这根辅撑木没吃上力!滑脱了!还有那里,链条太紧了,松半扣!快!”
工匠们立刻拿着工具蜂拥而上,锤敲、斧楔、调整链条松紧……
“再来!”
所有围观者都摒息凝神地看着这最后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