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正月十五。日本，摄津国，大阪城下町。
这一年的上元节，并没有花灯如昼的喜庆。
大阪湾的海风带着刺骨的湿冷，穿过那些被煤烟熏黑的巷道。路边的积雪尚未化尽，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灰黑色，像极了这个国家此刻混沌不清的命运。
但对于底层的数十万下级武士和足轻来说，天塌了。
“废藩”意味着他们失去了主家，失去了俸禄；“置县”意味着他们失去了特权，失去了佩刀的资格。
一夜之间，这群曾经自诩为国家脊梁的武士，变成了既不会种地、也不会做工、更没有一技之长的“工业废料”。
难波桥头。
数百名衣衫褴褛的浪人聚集在这里。他们腰间空空荡荡（刀已被强制收缴或变卖），眼神中透着像饿狼一样的绿光。
“骗子！都是骗子！”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浪人站在桥墩上，手里挥舞着一张皱巴巴的解聘文书，声嘶力竭地吼道：
“主公说大明来了就有好日子过！可现在呢？藩邸封了，禄米断了！我们一家五口，已经三天没揭开锅了！”
“我的刀被当铺收走了，只换了三升米！那是传了五代的宝刀啊！”
“去他妈的股份制！去他妈的东瀛公司！那是大名们的富贵，却是我们的坟墓！”
愤怒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饥饿，是比任何思想都更危险的火种。当尊严被剥夺，当肚皮贴着脊梁骨的时候，所谓的武士道精神，就变成了赤裸裸的暴力冲动。
“抢！”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抢了大明的粮仓！抢了那些卖国贼的豪宅！”
“杀啊——！！！”
数千名被时代抛弃的浪人，发出了最后的咆哮。他们捡起路边的石块、木棍，甚至拆下门板，汇聚成一股绝望的洪流，向着大阪最繁华的心斋桥商业区冲去。
那里，有大明皇家银行的分号，有堆积如山的粮食，还有他们梦寐以求的——活路。
……
心斋桥，大明皇家银行大阪分号。
厚重的铁栅栏门紧闭，二楼的窗口架设着两挺水冷式重机枪。
李苏站在窗后，手里端着一杯热咖啡，冷冷地注视着楼下那群如丧家之犬般的暴徒。
“王爷，人越来越多了。”
孙得胜站在一旁，眉头紧锁，手按在腰间的转轮手枪（格物院试制品）上：
“这帮浪人虽然没了刀，但数量太多了。要是真让他们冲进来，虽然伤不到咱们，但这刚建好的商业街怕是要毁了。”
“要不要……调第一装甲旅过来镇压？”
“镇压？”
李苏摇了摇头，轻轻吹去咖啡上的热气：
“得胜，你见过农村磨豆腐吗？”
“磨豆腐？”孙得胜一愣。
“对。豆子太多，磨不过来的时候，不能硬砸，得加水，得疏导。”
李苏指着楼下那些疯狂的人群：
“这些人，不是敌人。”
“他们是过剩的产能。是这个旧社会消化不了、新社会还没来得及吸收的……暴力盈余。”
“杀了他们，太浪费了。”
“哪怕是一条恶狗，只要拴上链子，也是看家护院的好手。”
李苏放下咖啡杯，眼神中闪过一丝商人的精明与政客的冷酷：
“传令下去，不要开枪。”
“把粮仓的门……打开。”
“打开？！”孙得胜惊得差点跳起来，“王爷，那可是咱们的军粮啊！”
“打开。”
李苏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但在粮仓门口，给我竖起这块牌子。”
他从桌案上拿起一块早已准备好的木牌，扔给孙得胜。
木牌上写着两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招募海外安保雇佣兵】
【管饱，发枪，赏银，分地！】
……
粮仓门口。
原本准备殊死一搏、用血肉之躯去撞击大门的浪人们，突然发现，那扇坚不可摧的铁门，竟然缓缓打开了。
一股浓郁的米香，混合着炖肉的味道，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对于饿了三天的野兽来说，这味道比任何迷魂药都管用。
刚才还喊打喊杀的浪人们瞬间安静了下来，喉结剧烈滚动，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门内。
只见门后的空地上，并没有端着刺刀的士兵。
只有十口巨大的铁锅，里面煮着热气腾腾的杂烩粥（肉罐头、陈米、甚至还有些海带）。
在铁锅旁边，立着一排木架。
架子上挂着的，不是别的，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崭新的击发枪，锋利的锰钢战刀，以及成箱的银元。
一名身穿大明军官制服的通译站在高台上，敲响了铜锣：
“咣——！”
“都听好了！”
通译大声喊道：
“大明镇海王爷有令！”
“念在你们曾是武士，身怀武艺，不忍看你们饿死街头！”
“今日，给你们一条活路！”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去海外！去南洋！去美洲！”
“去替大明杀人！去替大明抢地盘！”
“抢到的东西，大明拿七成，你们拿三成！”
“若是战死了，抚恤金五十龙洋，直接发给你们的家属！若是活着回来，大明赏你们百亩良田，许你们入籍！”
全场死寂。
浪人们面面相觑。
这是……招安？还是买命？
“我不去！”
一名倔强的年轻浪人喊道：“那是去送死！那是去当炮灰！我不给明国人当狗！”
“那你就在这儿饿死吧。”
通译冷笑一声，拿起一个大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口，汁水四溢：
“现在的日本，除了大明，谁还养得起你们这帮废物？”
“看看你们的妻儿，看看你们自己这副德行！连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武士道？”
“在这里，你是流浪狗。”
“签了字，你就是大明的……外籍军团！”
“我签！”
终于，一名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浪人冲了出来。他一把抢过桌上的毛笔，在契约上重重画了一个押，然后抓起两个馒头就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
“我也签！只要给饭吃，杀谁都行！”
“我去！我全家都去！”
溃堤了。
原本的暴动，瞬间变成了一场疯狂的报名现场。
数千名浪人争先恐后地涌向报名点。他们扔掉了所谓的尊严，扔掉了对幕府的愚忠，只为了那一口热粥，和那个重新拿起武器、即便作为炮灰也能杀人的机会。
……
二楼窗口。
李苏看着楼下那黑压压的人头，看着那些正在疯狂按手印的日本武士，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王爷，这招……真绝。”
孙得胜站在一旁，由衷地感叹道：
“咱们用一顿饭，就把这些足以乱江山的暴徒，变成了咱们手里的刀。”
“而且，这些人去了海外，死了不心疼；活着，还能帮咱们抢回十倍百倍的财富。”
“这就是工业化的逻辑。”
李苏转过身，看着墙上的世界地图：
“资源配置，效率优先。”
“日本的产能过剩了，不仅是银子过剩，暴力也过剩。”
“既然过剩，那就输出去。”
李苏的手指划过南洋，划过印度洋，最终停在了遥远的美洲西海岸：
“得胜，去告诉郑芝龙。”
“这第一批招募的五千名‘外籍军团’，训练一个月，换装完毕后，立刻装船。”
“先不急着去美洲。”
“先去……吕宋（菲律宾）。”
“吕宋？”孙得胜一愣，“那里可是西班牙人的地盘。”
“对。”
李苏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屠杀过我们的汉人同胞（万历年间的大屠杀）。这笔账，大明没忘，我也没忘。”
“既然要去美洲，路过吕宋的时候，顺手把这笔血债……讨回来。”
“用日本人的刀，去杀西班牙人，替汉人报仇。”
“我想，这应该是这帮浪人……最好的归宿。”
窗外，雪花飘落。
但在那沸腾的粮仓门口，一股新的、带着血腥味的战争机器，正在大明的资本和日本的武士魂的催化下，缓缓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