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一整天，骨头缝里的寒气总算被热汤和火炕驱了个干净。
天刚蒙蒙亮，林封就点了六个最得力的猎人准备进山，晨雾还没散尽，木屋的烟囱里飘出最后几缕炊烟，像是在为他们送行。
“都检查检查装备。”林封一边系紧皮靴的带子，一边嘱咐。
石头蹲在地上，正用一块粗糙的砂岩打磨石矛的锋刃，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头也不抬地应道：“放心吧巫，都拾掇妥当了。”
村里不能没人守着，林封特意留下两个老练的猎手看家。
“岩，大树，”他走到两人面前，“眼睛放亮些，护好女人孩子，保持村子中的篝火不熄灭。”
两个壮实汉子重重捶了捶胸口向林封保证一定会守好村子。
热腾腾的肉汤下肚，七个人的狩猎小队踩着晨霜出发了。
林封虽是部落的主心骨，可打猎这事儿他懂得放手，石头带路、辨踪、指挥围猎的本事，那是从小在林子里摸爬滚打练出来的。
他乐得跟在队伍中间，一边留心四周动静，一边琢磨著更长远的事。
林子里的雪积得厚实，每走一步都要把腿抬得老高。
长腿打头阵，他那双细长的腿在深雪里倒显出优势来，后面的人就辛苦多了，特别是扛着备用绳索和工具的松鼠，个子小，走起来更是吃力。
“这雪要是再厚点，咱们就得学学兔子蹦著走了。”
这次要去的是山西头那片老林子，夏天猎物多的时候，他们从不用跑这么远。
可眼下是寒冬，动物都缩在深山坳里避风，石头前些天探路回来说，那边雪地上的蹄印子比常去的猎场密得多。晓说宅 免沸悦黩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林封突然抬手示意停下，他蹲下身，指著雪地上几处模糊的印记：“看，这不是我们的脚印。”
猎人们立刻警觉起来，石头凑近细看，用手指比量著爪印的大小：“是它们，跟了有一阵子了。”
林封能感觉到，自打离开村口那片空地，背后就缀上了几条尾巴。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林影里扫了一眼，正巧瞥见一抹灰影闪进树后。
是那群狼，它们不远不近地跟着，既不敢靠太近，又不舍得离开。
“要我说，干脆回头给它们几箭。”长腿啐了一口，“省得老在背后阴魂不散的。”
“急什么，”林封淡淡道，“它们爱跟就让它们跟着，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猎人们交换着疑惑的眼神，但没人再多问，巫总是有些他们想不明白的主意，可这些主意最后总被证明是对的。
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小半天，四周的树木愈发粗壮茂密，这里的松树格外高大，树冠上的积雪时不时滑落，溅起一片雪雾。
石头果然没看走眼，这儿的雪地上密密麻麻全是蹄印，有鹿的、獐子的，还有些叫不上名的小兽足迹。
“刚过去一伙鹿！”打头的松鼠突然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雪地上新鲜的蹄印，“看这蹄印子，少说有七八头，过去不久。”
石头打个手势，七个人立刻扇形散开，顺着蹄印悄无声息地摸进林子深处，猫腰、隐蔽、判断鹿群走向——这些刻在骨子里的本事，此刻被他们使得行云流水。
林封注意到，那些尾随的狼群似乎也察觉到了猎物的气息，远远地变换了位置，像是在配合他们的行动，这让他心里那个念头越发清晰起来。
跟了约莫两小时，前头的长腿突然定住身形，拳头往下一压——目标就在眼前。
众人立即矮身藏进枯草丛后，透过枝桠缝隙，能看见七八头林鹿正在空地上刨雪觅食，个个膘肥体壮，秋季时它们疯狂贴膘，这时还没有瘦。
猎人们悄无声息地摘下木弓，箭矢稳稳搭上弦，每个人的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惊动了那些机警的生灵。
林封注意到，鹿群时不时会抬起头，耳朵转动，显然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石头缓缓抬手，正要下达放箭的指令——
“哗啦啦！”
前方密林里突然炸起一片骚动，伴着几声短促的兽吼，正在吃草的鹿群惊得扬起前蹄，下一秒竟调头朝猎人藏身之处狂奔而来！
“好家伙！”石头心头一跳，临时改了主意，“放箭！”
“嘣！嘣！嘣！”七八支利箭破空而出，像长了眼睛似的扎进慌不择路的鹿群。
“呦——！”凄厉的鹿鸣划破寂静。
三头中箭的鹿踉跄著还想逃，可伤口让它们的动作变得歪歪扭扭，另外几头侥幸躲过箭雨，发疯似的窜进对面林子。
“补箭！快！”石头的声音传来。
猎人们手法利落地搭上第二支箭，这次距离更近，受伤的鹿根本躲不开。
又一阵弓弦响过，三头鹿终于栽倒在雪地里，热血汩汩地往外冒，把雪地染得通红，还有两头带着箭伤，挣扎着追同伴去了。
狩猎结束得干脆利落，猎人们持械上前查验战利品，个个眉开眼笑——这三头肥鹿，够全村人美美吃上好几顿了。
“巫您看，”石头指著最大的那头公鹿，“这鹿角能做两把好弓。”
这时，立下大功的帮手们终于现了身。
七八只森林狼从鹿群来的方向踱出来，停在林子边上。
这些畜生看着比夏天那会儿瘦多了，毛色灰扑扑的打着绺。
领头的是一只灰毛大狼，它警惕地扫视著猎人，又忍不住盯着雪地里的鹿尸，狼群喉咙里发出贪婪的呜咽，尖牙上挂著涎水，爪子焦躁地刨著雪。
可它们不敢上前，猎人们身上散发的杀气，还有那些滴著血的长矛、绷紧的弓弦，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狼群在原地转着圈，绿眼睛在人和猎物之间来回扫视，野性的贪婪和对力量的畏惧在它们眼里交战。
“准备撤退。”石头低声下令，猎人们开始收拾战利品。
林封眯眼打量片刻，突然开口：“扛走两头，剩下那只，”他指了指离狼群最近的小个子鹿，“给它们留着。”
话一说完，连最沉得住气的石头都愣住了：“巫，这”
“多好的肉啊”松鼠小声嘀咕，心疼地看着那只被选中的鹿。
林封摆摆手，目光扫过众人：“照做。”
虽说心疼到嘴的肉，可巫说的话他们不敢不照做。
猎人们闷头行动起来，利索地捆好两头最肥的鹿扛上肩，经过那只被留下的鹿时，有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当猎人扛着猎物缓缓后退时，狼群骚动得更厉害了，有几只年轻的狼忍不住往前凑了几步，立即被头狼低吼著喝退。
直到确认两脚兽真的走远了，领头的灰毛大狼仰脖短嗥一声，带头扑向那只鹿！
饿疯了的狼群一拥而上，撕咬声、争抢声顿时响成一片。
林封知道大伙儿心里憋着疑问，他踢开挡路的枯枝，慢悠悠开口：
“要是没有前头那阵动静，你们说，鹿群会往咱们这儿跑吗？”
猎人们怔了怔，想起方才电光石火间的变故，确实，要不是狼群从对面驱赶，那些机警的鹿早就绕道跑了。
“狼这玩意儿，潜行追踪是一把好手。”林封继续点拨，“咱们找不着的猎物，它们能找著，咱们靠近不了的兽群，它们能驱赶。今天，它们算是给咱们搭了把手。”
见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又添了把火：“用一头鹿，换它们卖力气，也让它们知道——跟着咱们有肉吃，比冒着挨箭的风险抢食强。这回尝到甜头，下回”
猎人们虽然还想不透驯养的门道，可巫这话在理，用多余的猎物换个帮手，还能少个对头，这买卖不亏。
林封笑了笑没再说话，信任这东西，得慢慢养，何况是跟这些野性难驯的家伙。
不过今天这头鹿，算是埋下颗种子，在这冰天雪地里，活着是头等大事，而聪明人，总能在生死规矩里，给自己谋条更宽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