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仿佛一口倒扣的巨大铁锅,严丝合缝地笼罩在山谷上空,将那本就吝啬的天光压抑得所剩无几。
一连数日,寒风不再满足于呼啸,而是裹挟著冰冷刺骨的湿气,最终化作了淅淅沥沥的冰冷雨水。
雨不大,却绵密得让人心烦。
这种鬼天气,外出无异于自讨苦吃。
林封早早便下达了指令,部落里大家没别的事就少出门,除了每日轮流负责兽舍的人。
给牲畜喂食是雷打不动的任务,无论下不下雨,总得有人给那些嗷嗷待哺的动物送去草料。
林封采用了轮值制,每家负责一天,令人欣慰的是,对于他的安排,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甚至连一丝抱怨的眼神都看不到。
当他站在门口,隔着雨幕指出今天该哪家出动时,被点到的人立刻就会裹紧皮子离开木屋,毫不犹豫地冲进雨帘,步履匆匆地赶往兽舍,动作麻利地添完草料,又小跑着回来。
他的话语,在这小小的部落里,已然具备了绝对的权威。
这种权威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数月来他带来的食物、温暖、安全和显而易见的更好的生活,信任,便是在这一点一滴中夯实,坚如磐石。
早在之前,林封就弄出了蓑衣给部落里的众人用,虽然样子不太好看,但好歹能用。
没有棕榈,没有蓑草,材料只能因陋就简。
他指挥妇人们收集了大量柔韧的茅草、干燥的苔藓,混合著一些撕扯成条的树皮,用粗糙的草绳密密麻麻地编织、捆绑,做成了一件件厚重、蓬松、看起来颇为不伦不类的草编斗篷。
“样子是丑了点,也沉了点,”林封抖搂着一件成品,对围观的众人解释道,“但顶在头上,披在身上,至少能挡住大半雨水,总比直接淋成落汤鸡强,每家都做一件,备用!”
事实证明,他这个丑发明极其管用,轮值去兽舍的人披上这厚重的蓑衣,虽然行动略显笨拙,但在冻雨中来回穿梭,内里的兽皮衣物真的能保持大半干爽。
持续的冻雨使得集中开火、吃大锅饭变得极不现实,林封顺势将早已酝酿的家庭供给制推了出来。
肉干、块茎等食物,从储藏室搬了好几十斤,都被统一收拢到他这里,每天,由各家庭派代表,轮流到他这间木屋来领取当日的口粮。
这是为了避免这帮人一天把好几天的量吃完,只能按天供给了。
“今天的份例,拿好。”林封根据家庭人口,用自制的简陋木秤(原理是等臂杠杆,秤砣是挑选好的石块)大致称量出肉干,再搭配上几小个块茎,分发给前来领取的人。
“谢谢巫!”每一个接过食物的族人,都会恭敬地低下头,瓮声瓮气地道谢,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与顺从。
领回食物,各家便在自己的小木屋里,用分配到的陶罐、陶盆,架在用石块垒砌的简易壁炉中,煮著属于自己家庭的、热气腾腾的肉汤。
烟火气从各个木屋的烟囱中袅袅飘出,混合著雨水的清冷,构成了一幅奇特的原始部落生活图景。
对于部落的绝大多数人而言,这几天几乎是他们这段时间最为清闲的时光。
不用冒着危险狩猎,不用顶着寒风建造,甚至连采集都免了。
每日里,除了领取食物,剩下的便是吃了睡,睡醒了围着自家温暖的火堆烤烤火,发发呆。
充沛的食物、温暖干燥的住所、无所事事的闲暇这些条件叠加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催生了某种最原始的生命活动。
夜幕降临,冻雨敲打屋顶的细碎声响,往往会被木屋内更为压抑的、窸窸窣窣的动静所掩盖。
林封偶尔在夜晚起身时,能隐约听到从不同木屋方向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喘息与呜咽。
“好吧,看来造人是这漫长雨夜唯一的娱乐活动了。”他摸摸鼻子,内心吐槽,“也好,说不定明年开春,部落里就能添上好几张嗷嗷待哺的小嘴了,人口可是稀缺啊!”
“少儿不宜啊,不过这个时间,小孩都应该睡的很沉了吧。”
他甚至恶趣味地想着,是不是该编个优生优育的指导手册?随即又被自己这离谱的想法逗笑了。
在这种吃了睡、睡了吃,顺便为部落人口增长做贡献的循环中,几天时间悄然流逝。
终于,在某个清晨,当林封推开木门时,久违的、略显苍白的阳光,如同利剑般刺破了连日的阴霾,洒满了山谷。
天,放晴了!
压抑已久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如同冬眠苏醒的动物,一扇扇木门被迫不及待地推开,众人纷纷涌出屋子,贪婪地呼吸著雨后清冷却新鲜的空气,伸展着因久居室内而有些僵硬的肢体。
孩子们是最按捺不住的,他们像一群挣脱了缰绳的小野马,在湿漉漉的空地上追逐嬉闹,踩得泥水四溅,欢快的叫喊声久久回荡在山谷之间,充满了生机。
大人们也忙碌起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男人们开始检查柴垛,将有些受潮的柴火搬到向阳处晾晒,女人们则拿着陶罐,互相招呼著,结伴去水井边打水,准备清洗积攒了几日的器具,叽叽喳喳的交谈声让村落重新充满了活力。
林封没有加入这雨后初霁的喧闹,他信步走出村落,沿着熟悉的小径,登上了山谷边缘的一处高坡。
站在坡顶,视野豁然开朗,他凝望着山下那片广袤的草原。
经历了一个暖季的滋长与动物啃食,此时的草原早已褪去了绿色,只剩下大片大片的枯黄。
视线所及,草皮显得斑驳不堪,那是无数食草动物留下的啃噬痕迹。
与暖季时那种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繁盛景象相比,此刻的草原显得格外空旷和寂寥。
曾经成群结队、如云朵般移动的野牛、野马、鹿群,如今只剩下零星的小股队伍,如同散落的棋子,在广袤而枯黄的大地上艰难觅食。
“数量少了很多啊”林封喃喃自语,眉头微蹙。
随着冬季的深入,气温持续下降,草料进一步枯萎,这些兽群将会继续向更温暖的南方迁徙,或者寻找能躲避风雪的越冬地,留给他和部落狩猎的时间窗口,正在迅速收窄。
一种紧迫感油然而生。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返回已然恢复生机的村落。
站在村落中央,他不需要高声呼喊,只是对身边的石头低声吩咐了一句,很快,所有成年族人,无论男女,都自觉地聚集到了他的面前。
就连那些追逐打闹的孩子,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安静地围拢过来,仰著小脸望着他们的巫。
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略显陌生的面孔,林封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通过石头翻译,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糟糕的天气暂时过去了,但更大的寒冷还在后面。山下的兽群,你们也看到了,它们正在离开。”
他顿了顿,让众人消化这句话的含义。
“我们准备好了柴火,糊好了房子,储存了草料。但是,最重要的食物——肉,还远远不够支撑整个漫长的冬天!”
“所以,从明天开始!”林封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狩猎队,全部出动!增加狩猎频率!趁著那些四条腿的还没有完全跑光之前,我们要尽可能多地猎杀,把它们的肉,变成我们过冬的底气!”
他环视著猎人们瞬间变得灼热的目光。
“箭要磨得更利!长矛、飞石索,也要带上!不管是大的小的,只要是肉,我们都要!”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会很辛苦!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能活着度过这个冬天,为了明年春天,我们还能站在这里,看到太阳升起!”
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直接的利益关联和最现实的生存压力。
但就是这样朴实无华的话语,却瞬间点燃了所有猎人心中的火焰,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变得锐利,胸膛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
“为了部落!”石头猛地举起石斧,发出一声低吼。
“为了部落!”其他猎人也纷纷举起了武器,应和声汇聚成一股坚定的力量,在雨后天晴的山谷中回荡。
林封看着这群嗷嗷叫的战士,满意地点了点头。
休养生息的日子暂时结束了,接下来,将是与时间赛跑,与兽群争食,为生存而战的又一轮搏杀。
众人总是欣赏狮子老虎的雄伟与霸气,但人类这个种族又何尝不雄伟霸气呢。
毕竟,从厮杀中活下来的也并不只有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