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小尾巴，看着她安全回到木屋的方向，林封和阿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以及重新燃起的决心。
这次，没有了当天必须往返的紧迫感，肩上也没有了首次出猎那种不切实际的、急于证明自己的浮躁。
他们带了足够两三天吃的熏肉干，腰间挂着水囊，目标明确——找到那群狍子，并且跟它们耗下去。
阿巨再次担当起嚮导和主猎手的角色，他没有急着盲目深入，而是带着林封绕了一段路，重新回到了昨天发现狍群新鲜踪迹的溪谷附近。
他像最老练的侦探，仔细检查着地面、灌木上的露水痕迹、以及被啃食过的植物断口，最终判断出狍群大致的移动方向。
追踪开始了，这一次，节奏比昨天追野猪时，慢了不止一倍。
阿巨展现出了让林封叹为观止的、近乎极致的耐心，他不再追求速度，而是追求绝对的隐蔽和安静。
很多时候，明明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蹄印清晰可见，阿巨却会突然停下，拉着林封潜伏进茂密的灌木丛或巨大的倒木阴影后，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两块冰冷的岩石。
一开始，林封还有些不解，心里嘀咕为什么不赶紧追上去，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往往在他们潜伏下来几分钟后，前方林子的拐角处，或者侧翼的山坡上，就会传来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枝叶摩擦声，随后，一两只机警的狍子会探出头来，四下张望，确认安全后，才继续低头觅食。
如果他们刚才贸然前进，必然会被发现。
“它们在反覆确认安全。”林封心里恍然大悟。
潜行接近的过程更是对意志力的巨大考验，为了从一个理想的、逆风的角度靠近狍群，阿巨选择了一条需要攀爬一段陡峭、布满碎石的山坡，再沿着山脊线迂迴的路线。
这段路极其难走，林封手脚并用，累得气喘吁吁，好几次脚下打滑，碎石“哗啦啦”地滚落，吓得他心脏骤停。
而阿巨总能在他即将制造出更大动静前，用眼神或一个微小的手势及时制止他。
终于，在午后阳光变得有些慵懒的时候，他们再次发现了狍群。
这一次，狍群在一片阳光能照射到的、生长着低矮耐寒灌木的林间空地上休息、觅食。
距离比昨天发现野猪时还要远一些，大约有六七十米。
阿巨打了个手势，两人如同融化的雪水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一片枯黄的、高大的针茅草丛中，茅草很好地遮蔽了他们的身形。
机会似乎就在眼前，林封甚至能看清那些狍子浅棕色、带着白色臀斑的皮毛，它们纤细的四肢，以及偶尔抬起、显得有点呆萌的脑袋。
他压抑着激动，缓缓举起投矛，寻找着目标。
一头离他们相对较近、体型中等的狍子，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调整呼吸，模仿着阿巨教他的，尽量放松紧绷的肌肉，将力量缓缓灌注到持矛的手臂。
就在他准备发力投出的前一刻，异变突生！
一阵毫无征兆的、紊乱的侧风猛地刮过林间，捲起地上的枯叶，发出“飒飒”的声响。
原本低头啃食灌木的狍群几乎同时抬起了头，耳朵像雷达一样转动，警惕地望向风来的方向——正好是他们藏身的这片茅草丛！
林封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举矛的手臂僵在半空。
几头成年狍子发出了短促的警示性的喷鼻声，整个狍群立刻骚动起来。
它们没有立刻狂奔，而是迈着警惕的小步，快速向空地另一侧的密林退去，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空荡荡的林间空地和几串新鲜的蹄印。
“操！”林封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准备了这么久，潜伏得这么辛苦，竟然败给了一阵风！
他懊恼地放下长矛，看向旁边的阿巨。
阿巨的脸上倒是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似乎对这种变故早已司空见惯。
接下来他们又尝试了两次接近另外一小群分散的狍子，一次是因为林封在移动时，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那声轻微的“咔嚓”，在极度寂静的林子里却如同惊雷，瞬间吓跑了猎物。
另一次，则是因为一只莽撞的雪兔突然从草丛里窜出，引起了狍群的警觉。
每一次接近，都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和精神。
这不仅仅是力气和勇气的比拼，这更是一场与猎物、与环境、更是与自身急躁和失望情绪搏斗的漫长煎熬。
狩猎，是刻在原始人基因里的，最残酷也最磨练意志的生存艺术。
森林里的光线迅速褪去，墨蓝色的阴影从四面八方瀰漫开来，吞没了树木的轮廓，气温开始急剧下降，呵出的白气变得愈发浓重。
显然，今天不可能再有收获了。
阿巨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脸上难掩疲惫和沮丧的林封，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不再追踪狍群的踪迹，而是带着林封，沿着来时标记的路线，找到了一处背风的、由几块巨大岩石形成的天然凹陷处。
这里地势稍高，可以避免在睡梦中被潜在的夜行掠食者或者融化的雪水侵扰。
两人合力，清理掉凹陷处的积雪，又收集了一些相对干燥的枯枝和松针。
阿巨用随身携带的、用干燥菌类和燧石制作的简易取火工具，费了些功夫，终于点燃了一小堆篝火。
火焰不大，主要是为了驱赶严寒和潜在的野兽，也为了在心理上带来一丝安全感。
他们围着这小小的火堆坐下，拿出冰冷的熏肉干，默默地啃着，肉干又硬又咸，需要费力咀嚼才能下咽。
林封看着跳跃的、橘红色的微弱火苗，感受着背后岩石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以及浑身上下无处不有的酸痛，心里五味杂陈。
他抬头望向被岩石和树冠切割成不规则形状的、墨蓝色的夜空，上面已经开始稀疏地缀上几颗寒星，闪烁着清冷的光。
在这片一万多年前的星空下，远离了熟悉的木屋和温暖的火塘，他才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以及史前人类为了生存，所需要付出的、远超他想象的坚韧与代价。
他看着对面沉默地拨弄着火堆的阿巨，这个看似粗犷的原始猎人，其内心所拥有的力量，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强大。
“明天”林封啃完了最后一口肉干，灌下一口冰冷刺牙的雪水，对着阿巨，也对着自己，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磨砺后愈发坚定的东西，“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