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莹进门时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是晚上六点一刻。
父亲郭广田在厨房忙活晚餐，餐桌上摆着一个灰色砂锅，三个人的碗筷，屋子里飘荡着食物的气息。徐慧不在客厅，也不在卧室。
林雪莹回房间换了衣服，回到客厅，掀开砂锅的盖，里面是乳白色的冬瓜玉米排骨汤，香气扑面而来，她扭脸朝厨房问：“我妈呢？”
郭广田跛着脚端着一盘拌黄瓜从厨房出来，放到餐桌上，答：“去学校了，有人看房子。”
林雪莹“哦”了一声，半个月前她找了房产中介，把舞蹈学校挂了售卖，价格比附近商铺低三成，那房子的地段和格局都不错，关注的人比较多，这几日每天都有上门来看的购房者。
“爸，我问你个事儿。”
郭广田拿腰间的围裙擦手，诧异道：“问我？”
“恩，关于我生父的事儿，你了解多少？”
郭广田一怔，没想到林雪莹会问这个，有点摸不着头脑，困惑反问：“你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莹莹，这事儿你还是问你妈吧！我不太了解。”
“那当年你俩相亲，后来又结婚，那时候我都一岁多了，关于我的身世她是怎么和你说的？”
“也没怎么说，”郭广田挠了挠脸颊，“你爸我这么个情况，能被你妈相中，那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她不想说，我自然一句不带多问的。”
“这么多年，一点也没说？我不信，爸，你别瞒着我。”林雪莹抓着郭广田的手臂摇晃恳求。
郭广田挣脱不开林雪莹的手臂，叹口气，说：“据我所知，当年你姥姥家因为你大舅的原因欠了很多钱，你妈上班的那个厂子也倒闭了，你姥爷姥姥身体都不好，你妈当年也就二十多岁，被迫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为了能活下来只好从桦树岭到岚山来，先是投奔你三姨姥姥，在红星市场看床子，卖线衣线裤啥的，后来不知道因为啥闹了矛盾，就不干了，从家里搬出来，在棚户区那边租了个单间——”
正说着，门外锁响，郭广田戛然而止，望向门口，随后门开，徐慧走进来。
林雪莹叹了口气，暗想母亲这时间卡得可真好。
“回来得还挺快。正好饭也好了。”郭广田赶紧上前接包、递拖鞋。
徐慧一边换鞋一边怒气冲冲地说：“看房子的人太过分了，上来就砍三十万，我们是急用钱，但生意也不是这么谈的？哪有这样砍价的，气死我了。”
“别气了，人还不都是这样，买家都想便宜点……过来吃饭，煲了你最喜欢的冬瓜排骨汤。”
徐慧换上居家服，去厕所洗了手，一边走，一边用发带把依然浓密的长发束在脑后，随后坐在林雪莹对面，那是她惯常坐的位置。
郭广田坐在桌子一端，三人分别位于三个方向，形成规整的三角形。
坐下后，徐慧叹口气说：“下午我和律师打了个电话，他说法院多半会支持一次性偿付，所以我们得把钱先准备好，”说着，她扭脸问郭广田：“老郭，你那个裁缝铺转出去的话能有多少钱？”
郭广田收回伸出去的筷子，横放在碗上，用食指撑了撑鼻梁上略微下滑的框架眼镜，说：“大概问了一下，同一层的一个卖大码中老年服装的档口上个月转了35万，十来平，位置靠中间，平均下来一平米3万5，我那个裁缝铺，不到十平米，但位置比他那个稍微好点，估摸着也就是个33万左右，急卖的话还得再降点。”
“老郭，委屈你了。”徐慧伸手礼节性地轻轻拍了拍郭广田的手肘。
“这有什么委屈的，都是一家人。”郭广田拿起筷子夹菜。
徐慧安抚完郭广田抬眼看林雪莹，问：“你干什么去了，一下午不见你人影？”
林雪莹莫名地感觉心口一紧，答：“我有点私事儿，去——”
没等她说后半句，徐慧就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姑娘啊，咱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私事儿都先放一放，有点家庭观念行不？”
林雪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她马上就后悔了，赶紧认错服软：“好，我错了，我知道了。”顿了顿，抬眼小心翼翼地观察母亲的脸色，波澜不惊，宛如无风的湖面，对，就是刚刚在岚湖酒店露台看到下面那个宛如镜面的岚湖，就是不知道这是表面的平静还是真正的死水一潭，不管了，她心下做出决定，咽下嘴里的饭菜，喝水润嗓子，试探着说，“妈，我问你点事儿呗……”这句话刚说了个头，她就感觉桌子下郭广田轻轻踢了一下她的脚。
“你们爷俩啥意思，”徐慧筷子没停，眼皮都没挑，“老郭你踢着我了。”
“啊？”郭广田装傻，“对不起，我伸了伸腿，踢到你了吗？”
“行了，别装了，”徐慧抬眼望向林雪莹，“说吧，你想问啥？”
“爸，你方便回避一下吗？”林雪莹扭脸看郭广田。
“好好好，我正好也吃完了。”郭广田端起刚吃了两口的饭碗起身。
“你坐下，不用回避，这个家没有秘密。”徐慧语气平直。
郭广田看了徐慧一眼，又看了看林雪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林雪莹只好拉了郭广田一把：“爸，我妈都这么说了，那你也听听吧！”她说着掏出手机，解锁屏幕，调出短信界面，连同林茂升的名片一起从桌面上滑给母亲，“你先看看这个。”
徐慧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又看了一眼旁边黑色名片，盛汤的手都没停。
林雪莹两眼盯着母亲的脸仔细观察，有点失望，没有找到任何情绪起伏的苗头。
“你下午就是去见这个人了？”
“我爸是林丰裕吗？”林雪莹不答反问。
“你觉得呢？”徐慧用汤匙小口啜饮，喝了几口，口中品尝一样“啧啧”出声，扭头跟郭广田说：“老郭你这汤今天有点淡了。”
看母亲那轻描淡写的态度，林雪莹一股火直冲脑门，声调陡然升高：“什么叫我觉得啊？我是想让你告诉我。”
林雪莹看着母亲在那儿胡搅蛮缠，气笑了，叹气道：“妈，你知道吗？，永远都不会过去的。”
徐慧直视着林雪莹的眼镜，沉默了半分钟，疲惫地叹息，抬手做投降状：“好，我告诉你，你虽然姓林，但林丰裕不是你爸。”
“然后呢？”
“没有然后。”
“妈，你能不能坦诚点，不要挤牙膏一样，每次给你压力你就挤一点出来。”
“老郭，你吃完了吗？”徐慧扭脸问郭广田。
“啊！吃，吃完了。”郭广田放下喝了一半的汤。
“那请你去卧室待一会儿，把门关上，我和雪莹聊两句。”徐慧命令道。
“好。”郭广田再次起身。
“爸，你别走。”林雪莹拉住郭广田的袖子。
“林雪莹，你想干啥？”徐慧表情狰狞地吼了一声。
“你刚刚不是说咱家没有秘密吗？有什么事儿不能当着我爸面说的？林丰裕不是我生父，那我生父是谁，我记得你当年和我说他是矿工，下井挖煤出意外死在井下，现在有个人找到我，跟我说我生父是香港一个已经去世的富商，你现在又和我说不是，妈，你究竟在隐瞒什么，逃避什么？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事情需要让你这么遮遮掩掩的，我生父是有多混蛋，才让你这么——”
“啪——”徐慧壑然起身，骼膊给了林雪莹一记响亮的耳光，“闭嘴，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他。”
“哎哎哎哎……”郭广田震惊地站起身，动作太大，碰得餐桌上盘子、碗叮当响，“你这是干什么啊？好好说不行吗？”
林雪莹被一巴掌扇懵了，脸颊火辣辣地疼，她怒视着徐慧，眼泪无法抑制地从眼框里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