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翠谷重归寂静。
“凝晶药剂”引发的波澜已被层层阵法隔绝在外,谷内唯有溪流潺潺与风吹叶动的细微声响。中央实验平台的干蓝冰焰稳定地燃烧着,幽蓝光芒为山谷披上一层冷色调的薄纱,但今夜,这光晕中混入了一丝暖色。
实验室外,临崖的一方平整石台上,温天仁罕见地没有修炼或研习林恩给予的那些复杂图谱。他摆开了一张玉案,案上放着两壶灵气盎然的酒酿,几碟林恩平日会多尝一两口的灵果,还有一只以暖玉为座、正袅袅飘散着宁神香气的香炉。这一切布置得简洁,却处处透着用心。
林恩从实验室走出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温天仁正将最后一碟冰镇过的、色泽莹白的“雪浆果”放在案上最顺手的位置,听到脚步声,他直起身,暗金瞳孔在月色与冰焰交织的光下,显得比平日柔和。
“药剂已成,宗门反响如你所料。”温天仁开口,声音低沉,“暂且无事,便备了些酒水。”
林恩的目光扫过玉案,数据本能般掠过脑海:酒是“碧泉凝”,果是“雪浆果”,香是“安魂檀”,皆对精神力有微弱滋养之效,且符合他之前无意中提及过的偏好。他走到案前坐下,并未推辞。“阶段性成果确认后的适度放松,有助于后续研究效率。你的安排,符合逻辑。”
温天仁在他对面坐下,执起酒壶为他斟酒。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白玉杯中,散发出清冽香气。他斟酒的动作稳而缓,唯有在杯沿将满未满时,指尖几不可察地微颤了一下,泄露了此刻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
两人对饮,一时无言。谷中风声细微,远处山峦轮廓在夜色中模糊成一片深沉的影。几杯酒下肚,林恩依旧眼神清明,而温天仁古铜色的皮肤下,却隐隐透出一层薄红,并非酒意,而是某种压抑已久的情愫在蒸腾。
他放下酒杯,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林恩脸上,不再掩饰,也不再迂回。
“林恩。”他唤道,声音比平时更哑几分,“我这一生,杀戮、背叛、挣扎求存,皆经历遍。圣魔岛的权谋倾轧,六道老贼的操控利用,昔日以为的力量与野心,回想起来,不过是在泥潭里打滚,徒惹一身污秽。”
他顿了顿,眼底翻涌着过往的腥风血雨,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专注,牢牢锁住林恩。“唯有在你身边,方觉此身此心,有了归处。并非因你强大,而是因你是你。是你让我看见,力量之外尚有真理,杀戮之上更有创造。”
这番话,近乎剖白,将他从不示人的脆弱与依赖,尽数摊开在林恩理性的目光下。他在赌,赌他认定的“归处”,是否会接纳他这满身狼借的过往与炽热到偏执的现在。
林恩静默地听着,手中白玉杯轻轻转动。他没有立刻回应,眼中亦无波澜,仿佛在分析一段极其复杂的数据流。温天仁的心跳在寂静中擂鼓,时间仿佛被拉长。
终于,林恩抬眼,对上温天仁那双写满等待与执着的眸子,语气是他一贯的分析口吻,内容却石破天惊:
“基于长期观测与数据记录,你的存在,使我的研究效率平均提升百分之十七点三,情绪波动方差降低百分之四十二点一,因你提供的安全保障,我的生存保障率在当前环境下无限接近绝对值。从资源最优配置与长期战略利益角度评估,与你创建排他性伴侣关系,是符合逻辑与效率的最高效决策。”
他用最理性的语言,给出了最郑重的回应。没有海誓山盟,没有柔情蜜意,只有冰冷的数据和绝对的利益计算。但温天仁听在耳中,却觉得比世间任何情话都更动人心魄。因为他知道,这就是林恩,这就是他能给出的、最真实的全部。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垮了温天仁心头的巨石,激荡的情绪几乎要破胸而出。他强行压下喉头的哽意,只是深深地看着林恩,仿佛要将这一刻刻入灵魂深处。
林恩并未等待他的回应,仿佛刚才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他伸出手,掌心中不知何时多了两缕细丝,一缕漆黑如墨,泛着隐隐魔光,属于温天仁;另一缕色泽较浅,却蕴含着奇异的精神波动,属于他自己。他指尖精神力涌动,如同最灵巧的织工,将这两缕发丝与各自剥离出的、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灵魂波动紧密编织在一起,勾勒出两个结构完全相同、却气息迥异的奇异符文。符文成型刹那,微微一亮,随即光华内敛,变得朴实无华。
“同频共振符。”林恩将其中那枚蕴含着温天仁气息的符文递给他,“无法直接增强实力或防御,其内核功能在于,无论相隔多远,身处何地,一旦激活,持有者能第一时间清淅感知到另一枚符文持有者的生命状态强弱,以及其所在的空间坐标。单向信息传递,无法窥探思维。”
他详细解释着符文的原理,如同在讲解一项新发明的说明书。温天仁接过那枚微温的符文,看都未细看,便直接纳入怀中,紧贴着心口放置。他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林恩的脸。
“我记住了。”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沙哑与坚定,“从此,你在处,即我道心所在。”
夜风拂过山涯,带来远处草木的清新气息,也卷起两人垂落的发丝,在朦胧的光线下,与衣袍的褶皱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恍若一体。
石台上的酒尚温,香未烬,而某种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契约,已在月下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