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传送阵图的修复工作,如同一剂药效猛烈的麻醉剂,暂时麻痹了“阵缘阁”内弥漫的悲怆。研究室中央的桌案被彻底清空,上面铺开了那枚记载着残破阵图的古朴玉简,以及林恩和辛如音连日来绘制的无数演算稿和结构草图。
银光与墨线交织,复杂的几何图形与玄奥的符文彼此嵌套,几乎铺满了整个桌面。
林恩完全沉浸其中。对他而言,这破损的古传送阵就象是一个来自远古的、极其复杂的谜题,每一个断裂的线条,每一个模糊的符文,都蕴含着空间奥秘的至理。他时而伏案疾书,推演着能量在多维层面的流转模型;时而与辛如音激烈讨论,将巫师世界的空间观念与此界阵法的实践经验碰撞、融合。
辛如音则展现出了惊人的轫性。她强行将所有的悲痛与恨意压入心底最深处,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项前所未有的挑战中。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化不开,但那双眼睛在注视阵图时,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生命最后的光焰。林恩那些天马行空、往往有违常理的想法,经过她基于深厚传统阵法造诣的筛选、修正与落地,逐渐变得清淅可行。
“此处空间锚点结构,若按林先生所言,以‘波纹叠加’而非‘定点固化’的思路重构,确实能大幅提升稳定性,但对内核能量源的纯度要求极高,至少需要上品灵石。”辛如音指尖点在一处复杂的节点上,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淅。
林恩快速在稿纸上计算着:“能量纯度可以解决。关键是坐标校验回路,原有的‘三星定位’法损毁太严重,我建议改用‘动态螺旋校验’,虽然计算量巨大,但容错率更高。”他随手在纸上画出一个不断旋转、自我调整的奇异符文串行。
韩立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地坐在研究室角落,如同一个旁观者。他看着那两人废寝忘食地投入,看着桌案上那逐渐变得完整、精妙的阵图结构,心中的震撼一日胜过一日。那林先生思维之诡谲,见解之超前,已让他叹为观止;而这位辛大师,在承受着巨大悲痛的同时,竟还能保持如此清淅的思路和精准的判断,将那些奇思妙想化为切实可行的方案,其阵法造诣与心志之坚,实在令人钦佩。
他也曾数次将目光投向内室的方向。那里,齐云宵的气息一日弱过一日,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浓郁的草药味无法完全掩盖那生命正在悄然流逝的衰败气息。韩立心中微有波澜,但很快便归于平静。大道无情,生离死别,他见得多了。只是偶尔,他会想,若换做是自己……念头刚起,便被他强行掐灭。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与偶尔的低声讨论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桌案上,古传送阵的修复方案终于接近尾声。最后几处关键的能量贯通回路被成功推导出来,整个阵图的逻辑链条变得完整而清淅。
林恩放下笔,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带着攻克难题后的满足与疲惫。他看向对面的辛如音,正想说什么,却见她并未看向完成的阵图,而是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研究室内,不知何时,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寂静。
原本从内室传来的、那微弱却持续存在的、带着痛苦的呼吸声……消失了。
辛如音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她放在桌沿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斗着。
她没有立刻起身,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林恩也察觉到了。他的精神力早已将整个“阵缘阁”复盖,内室中那道微弱生机信号的湮灭,如同黑暗中熄灭的最后一颗星辰,清淅无比。
韩立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他看向内室,又看向辛如音僵直的背影,默然无语。
良久,辛如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她的动作有些迟滞,象是背负着千钧重担。她没有看林恩,也没有看韩立,一步步,走向内室。
林恩沉默地跟上。韩立尤豫了一下,也起身,站在内室门口,没有进去。
内室里,灯光昏暗。齐云宵安静地躺在软垫上,双目紧闭,面容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他胸腹间那狰狞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但曾经萦绕不散的痛苦气息,已经彻底消散了。
辛如音走到床边,缓缓跪坐下来。她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齐云宵冰冷的脸颊,替他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发丝。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齐云宵早已失去温度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林恩站在她身后,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精神力细致地扫描着齐云宵已然沉寂的躯体,记录着生命体征彻底消失的每一个细节数据。在他的感知中,辛如音的精神力正经历着剧烈的坍缩与重构,那极致的悲伤如同冰河,表面冻结,深处却是汹涌的暗流,最终凝聚成一种死寂的冰冷与决绝。
他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任何举动。只是如同一个最客观的记录仪。
不知过了多久,辛如音的泪水止住了。她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干齐云宵脸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柔得象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然后,她站起身,转向林恩,深深一拜。
“林先生,多谢……这些时日的照拂。”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冷。
林恩看着她那双仿佛失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冰冷火焰燃烧的眼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辛如音不再多言,她走到研究室那个角落,拿起那瓶暗红色的“狂暴药剂”和三枚银纹黑色的“浓缩炎爆阵珠”,看也没看,收入袖中。随后,她又将一枚早已准备好的、光泽温润的玉简,轻轻放在了林恩的研究台上。
那里面,是她毕生阵法研究的心得与体会。
做完这一切,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内室中安睡的齐云宵,眼神复杂难明,有刻骨的痛,有无尽的眷恋,最终都化为一片虚无的冰冷。
她转身,没有丝毫尤豫,走出了研究室,走出了“阵缘阁”,身影融入了外面沉沉的夜色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韩立站在门口,看着辛如音决绝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内室中已然逝去的齐云宵,心中凛然。他能感觉到那女子身上散发出的、有去无回的惨烈气息。
林恩走到研究台前,拿起那枚还带着辛如音指尖馀温的玉简,精神力扫过,里面浩瀚而精妙的阵法知识一览无馀。他沉默片刻,将其小心收起。
然后,他拿起桌上已然完成的古传送阵修复方案,走到韩立面前。
“韩道友,阵图已修复完成。”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并未发生。
韩立接过那厚厚一叠蕴含着无数心血的稿纸,心情复杂。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轻叹,拱手道:“有劳林先生,辛大师……此情,韩某记下了。”
他收起阵图,又看了一眼这充满悲伤与执念的“阵缘阁”,不再停留,转身离去,准备去查找布阵材料。
研究室里,只剩下林恩一人,以及内室里那具逐渐冰冷的躯体。
他走到窗边,望着辛如音消失的方向,感应着她那毫不掩饰、直奔某个方向而去的决绝杀意,低声自语,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记录实验数据:
“样本s-01(辛如音),情感驱动行为模式最终导向自我毁灭,符合高智慧生命在极端情感应激下的预测模型。”
他的目光投向无尽夜空,那里,似乎有冰冷的火焰,即将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