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山的鼾声在狭小的茅屋里规律地起伏着,像某种简陋的计时器。林恩躺在草铺上,闭着眼,却没有入睡。他的大部分意识沉入体内,如同一个精密扫描仪,持续监测着这具身体的状态。
心跳速率偏慢,肌肉密度低下,骨骼强度堪忧,营养严重不良……数据流冰冷地罗列着这具“载体”的缺陷。灵魂与肉体的不匹配感依旧强烈,仿佛一个习惯了操纵精密机甲的人,突然被塞进了一个锈迹斑斑的木头玩偶里,每一个指令的传达和执行都充满了阻滞和噪音。
“修复载体,是当前第一优先级。”他无声地对自己说。
天刚蒙蒙亮,张山窸窸窣窣的起床声就传来了。林恩也立刻睁开了眼睛,动作略显僵硬地坐起身。
“娃子,醒啦?再多睡会儿吧。”张山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语气带着关切。
“不了。”林恩摇头,声音依旧沙哑,但比昨天清淅了一些,“我能帮忙。”
他需要活动,需要数据,需要了解这个世界的“资源”。
张山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跟着。今天的任务是去附近的山坡采集几种常见的草药。张山一边走,一边耐心地指点:“看,这个是止血藤,叶子揉碎了敷在伤口上能止血……那个是清风草,嚼烂了能缓解肚子痛……”
林恩安静地跟在后面,看似在认真听讲,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止血藤,叶片肥厚,汁液粘稠,含有某种促进血小板凝聚的活性成分……能量反应微弱,偏向阴性惰性。”
“清风草,气味辛凉,含有挥发油,可能作用于平滑肌或神经系统……能量反应几乎为零。”
他不仅记忆形态,更在心底剖析其内在的药性原理。张山的传授是基于经验的、朴素的认知,而林恩则在尝试构建一个基于化学成分和能量属性的底层数据库。
“张伯,”在一次休息时,林恩拿起一株止血藤,语气平淡地发问,“如果把它的汁液,和那种紫色小花的粉末混合,会怎么样?”
张山正拿着水囊喝水,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娃子,药可不能乱配!那紫荧花有点毒性,混在一起谁知道会出啥事?咱们山里人,祖辈传下来啥样就用啥样,稳妥!”
林恩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心里却记下了:“紫荧花,推测含有生物硷类毒素,与止血藤成分可能产生拮抗或催化反应。需实验验证。”
知识体系的差异显而易见。张山遵循的是经验传承,是试错后保留的安全路径;而林恩追求的,是底层逻辑,是规则的重构与优化。这是一种无声的、维度上的差距。
回到茅屋,张山开始处理采集回来的草药,清洗、晾晒。林恩在一旁帮忙,目光却时不时扫过屋角那些简陋的工具——石臼、木杵、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罐。
下午,张山要进山检查前几天设下的陷阱。林恩再次提出跟随。
“山里路不好走,还有野兽,你……”张山有些尤豫。
“我恢复得不错。”林恩活动了一下手臂,虽然依旧瘦弱,但基本的行动已无大碍。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观察这个世界的“猎物”,获取“实验材料”。
张山看着他执拗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山林深处,空气似乎比山脚更湿润一些,灵气浓度……林恩默默感知着,依旧稀薄,但似乎活跃了极其微弱的一丝。张山检查了几个陷阱,只收获了一只瘦小的山鸡。他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运气不好啊,看来得换个地方下套子了。”
就在这时,林恩的精神力捕捉到了不远处灌木丛后传来的粗重喘息和拱土声。他拉了拉张山的衣角,指向那个方向,低声道:“那边,有东西。个头不小。”
张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侧耳细听,果然听到了隐约的动静。他示意林恩留在原地,自己则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拨开灌木,一头体型壮硕、獠牙外翻的野猪正埋头在泥土里翻找着什么。
张山脸色一凝,野猪可不好惹,皮糙肉厚,性子凶猛。他正准备悄悄后退,另做打算,却见林恩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正冷静地观察着野猪和周围的环境。
“不能力敌。”林恩轻声说,目光扫过地形,“可以驱赶。”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用宽大树叶折叠成的临时容器,里面是他上午偷偷用石臼捣碎混合的几种草药粉末——包括那种带有刺激性气味的紫荧花,以及另外几种他分析可能具有驱散或干扰效果的植物。
“张伯,我去那边。”林恩指了指侧前方一个狭窄的石缝,“你在这里制造些动静,但别靠太近。”
张山还没完全明白这娃子想干什么,但看他眼神冷静,不象胡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林恩动作轻灵地绕到侧翼,靠近那个石缝入口。他选的位置很刁钻,是野猪视觉的死角,而且石缝内部空间有限,不利于大型动物转身。
准备好后,他朝张山打了个手势。
张山吸了口气,用柴刀用力敲击身旁的树干,发出“梆梆”的响声,同时大声呼喝起来。
正专心觅食的野猪受惊,猛地抬起头,猩红的小眼睛警剔地望向张山的方向。它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但没有立刻冲过来。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辛辣刺鼻的气味,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怪异腥臭,从侧翼飘了过来。正是林恩将那份自制的刺激性气味药剂撒在了上风口。
野猪的嗅觉远比人类伶敏,这突如其来的、从未闻过的强烈异味让它瞬间躁动不安起来。它本能地避开气味来源(张山的方向)和那难闻气味的正方向,扭头发足狂奔,而它选择的路径,恰好被地形和林恩刻意布置的气味引导向了那个狭窄的石缝!
野猪一头撞进了石缝,庞大的身躯顿时被卡住了一半,它愤怒地咆哮、挣扎,一时却难以脱身。
就在它拼命扭动,将相对脆弱的侧面和后颈暴露在石缝外的瞬间,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视觉死角里窜出!
林恩手中握着一根前端用石片仔细削尖、又在火上略微烘烤加固过的硬木矛。他没有丝毫尤豫,也没有任何多馀的动作,将全身的力量集中于手臂,对准野猪颈侧骨骼连接的薄弱处,精准、狠辣地猛刺进去!
“噗嗤!”
木矛刺入近半,鲜血顿时涌出。野猪发出凄厉的惨嚎,挣扎得更猛烈了。林恩一击得手,立刻松手后撤,避开野猪濒死前的疯狂反扑,动作干净利落得令人心惊。
张山在一旁看得目定口呆。从利用气味驱赶,到利用地形限制,再到那精准致命的最后一击……这哪里象个孩子?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老猎人,恐怕也未必能如此冷静、高效地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这娃子……他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野猪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林恩走到石缝边,观察了一下,确认它已经失去反抗能力,这才动手将木矛拔出。鲜血汩汩流出,带着一股浓郁的生命能量气息。
“张伯,这头野猪,我们能带回去吗?”林恩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呼吸略微有些急促,那是身体剧烈运动后的正常反应。他看着张山,补充了一句,“精血,很有用。”
张山看着少年那平静得过分的脸,又看了看那头硕大的野猪,咽了口唾沫,压下心中的惊骇和疑惑,点了点头:“能……能带回去!这下可真是……大收获啊!”
他帮忙将野猪从石缝里拖出来,捆扎好,看向林恩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单纯的怜悯,而是混杂了惊讶、不解,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回到茅屋,已是傍晚。张山忙着处理野猪,林恩则取了一个干净的陶罐,小心地收集起尚带温热的野猪心头精血。这血液中蕴含的能量,远非之前的野兔可比。
夜幕降临,茅屋里飘起了肉香。张山炖了一大锅野猪肉,热情地招呼林恩多吃点。
林恩吃了几块肉,感受着血肉中比兔肉浓郁数倍的能量缓缓补充进身体,但他更多的注意力,却放在了自己那个小小的“实验角”。
他避开张山的视线,将收集到的野猪精血倒入洗净的石臼中,然后依次添加了几种他白天精心挑选、经过初步提纯的草药汁液——性质温和、有助于能量疏导的月光草,略带麻痹效果、可能缓解能量冲击对脆弱经脉造成痛苦的睡莲根粉末,以及少量用于稳定混合物状态的树胶。
他点燃一小堆柴火,将陶罐架在上面,开始小心翼翼地熬制。火候不能大,否则会破坏活性成分;投放顺序不能错,否则可能产生未知反应。他全神贯注,眼神专注,那双属于少年的手,操作起来却稳定得象一个经验老道的炼金师。
张山偶尔瞥见他在那边鼓捣,看着那专注的侧影和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动作,心里的疑惑如同杂草般丛生,却又不知从何问起。这孩子,秘密太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陶罐里的液体变得粘稠,颜色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暗红色,散发出一股混合着血腥、草药清苦与一丝奇异甜香的气味。
“基础淬体药剂(雏形)”,炼制完成。效果远逊于巫师世界的正统药剂,能量利用效率也极其低下,但对此界这具凡人之躯而言,或许是打破极限的第一步。
林恩没有丝毫尤豫,待药液稍凉,便将其一饮而尽。味道古怪,带着腥气和苦涩。
药液入腹,起初并无特殊感觉。但很快,一股微弱却明确的热流,如同苏醒的幼蛇,开始在他冰冷的四肢百骸中窜动。所过之处,带来麻痒、刺痛,以及一丝丝力量增强的实感。肌肉纤维似乎在轻微震颤,骨骼深处传来细微的嗡鸣。
他闭上眼睛,仔细体会着身体数据的每一丝变化,如同在阅读一组组滚动的实验数据。
“有效。”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计算般的光芒,那是对规律被验证、对技术难题被攻克的纯粹喜悦,“虽然能量利用效率低下,成分驳杂,副作用未知,但强化方向正确。”
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绝对力量、耐力上限,正在被这粗陋的药剂一点点撬动。
“接下来,”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属于七玄门更深处的山脉轮廓,那里据说有更强大的猛兽,甚至……是蕴含更高级能量的“妖兽”,“需要更优质的‘实验材料’……和更精确的‘观测设备’。”
只有更好的材料,才能炼制出效果更强的药剂。只有更精密的设备,才能更清淅地解析这个世界的能量规则。
他的目光,沉静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