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酒消愁、愁更愁。”东方庆说道。
宁中则摇摇头道：“一醉，解千愁。”
东方庆随即找来两坛酒，拍开封泥，一股清香弥漫开来。
他递给宁中则，道：“圣教中河北人士众多，最爱这老白干，只是此酒较为浓烈，不知女侠是否习惯。”
宁中则双眉一轩，道：“当年闯荡江湖，我也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公子小瞧我了。”
兴许是好强，宁中则拎起酒坛，便往嘴里猛灌一口。
咳咳——
热辣的老白干，滚过娇嫩的咽喉、食道，刺激她连连咳嗽，脸色顿时晕红如火，也不知是因为呛酒，还是因为牛皮吹破，害羞了。
东方庆心中微叹，二十多年过去了，她身上还保留着几分当初的呆萌。
宁中则低着头，道：“让公子见笑了。”
接下来，两人沉默地吃着山麂肉，喝着老白干。
酒至微醺，月已至中天。
月光通过桃叶，洒在地上，留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宁中则见他年纪虽轻，却举止沉稳，言行有矩，眼神脸色皆淡漠，有种万事不萦于怀的超然之感。
这两年变故频频，她着实有些厌倦了，眼见东方庆的淡定超然，顿时心生欢喜。
她问道：“敢问公子何时婚配的？”
这一下把东方庆问住了，他是在大宋清河成亲的，总不能回答说“宋朝政和年间”。
宁中则见他尤疑，以为说起了他的伤心事，道：“见谅，惹公子不悦了。”
东方庆摇摇头，道：“其实，我尚未成亲。”
他方才想清楚了，若找到了金、瓶、梅三位娘子，料已面目全非，少不得重新举办婚事。
宁中则眼睛一亮，又有些不解，问道：“那为何到处寻妻？你这应该叫‘招亲’才对。”
“因为……我与她们是命中注定的姻缘。”
“她们？”
东方庆点点头，又补充道：“应该是她，或者她们。”因为他看到了三人融为一体的可能性。
宁中则呆了半晌，又问：“她……们是何面貌，哪里人氏，年龄几何，这些都不知？”
东方庆点点头。
“这如何能寻得到？”
“有缘自会千里来相会。”
宁中则面临决择。
东方庆各方面都令她满意，唯独“寻妻”一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要么他心机深重，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要么他……脑子有问题。
东方庆见惯了这种满腹狐疑的表情，轻轻道：“世间总有一些事情，超出了一般人理解的范围，我也是花了六七年时间才适应。”
看着他澄澈的眼神，宁中则心情激荡，下定了决心。
她猛喝一大口酒，脸色更见红晕，道：“东方公子，小女珊儿……有没有可能是你……要寻的妻子。”
说完以后，她深深吐出一口气，仿佛为人生下了重注。
东方庆淡淡地说：“自是有可能，否则我也不会教她剑法，助她登上五岳派掌门之位。”
宁中则身子一震，她没想到岳灵珊的改变，竟是因为眼前这位公子。
这几个月来，女儿风雪无阻，每日独上思过崖，勤勉练剑，闲遐时候，经常发呆。她还以为要么是深恨林平之悔婚，要么仍然心系令狐冲。
少女的心思，连老娘都别猜。
宁中则小心翼翼问道：“公子的妻子，目前可还有其他人选？”
东方庆认真想了想，诚实地说：“理论上谁都有可能。这段日子寻下来，最有可能的有两人，灵珊是其中之一。”
“另一个是？”
“五仙教教主蓝凤凰。”
宁中则一呆，道：“公子妻子的人选，还真是……包罗万象。”
东方庆沉默。
在清河，上至公主，下至娼妓，甚至皇上的姘头，他都碰得，区区两人，何言“包罗万象”？
宁中则撕下一块山麂肉，就着一大口酒吞了下去，热辣辣的感觉直冲脑门，她已经有些醉意。
借着酒劲，她决定为女儿增加一点胜算，道：“贤婿，我虽不知你那虚无缥缈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但我可以给你讲讲珊儿。”
贤婿？
不等东方庆回话，宁中则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了岳灵珊的成长史，当然，有令狐冲的部分，都故意略去。
她的生辰八字。
她抓周的时候，抓的就是掌门令牌。
她最喜欢吃松仁玉米；
她最爱紫色。
她第一次习武，便刺死了一只青蛙。
说起儿女的好，当娘的成了话痨，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东方庆不禁想起了潘金莲的母亲，那个把潘金莲卖了三次的老妪，她的眼里，潘金莲没有优点，也没有缺点，只有能不能变成银子。
可怜的五娘，你究竟在哪里？
宁中则越说越兴奋，神采飞扬，嘴角挂着骄傲的笑，到最后，甚至连岳灵珊初潮什么时候来的，也一并说了。
不能任由她发挥下去，说不定她能讲到婚后生几个娃，谁来带孩子……
恰有一束月光，穿过桃叶，照在她身上，红润的脸蛋蒙上一层银辉，更添娇艳。
白月光照见白月光。
东方庆心道，你越为女儿考虑得多，就越会迷失自己。
“宁女侠，灵珊已经是五岳派掌门人了，不需要你操那么多心。”他打断她的话，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宁中则全身的兴奋，瞬间如潮水般褪去，凄楚和茫然重新回到那双美眸里。
“我……我……”宁中则道，“珊儿早日成婚，我可以为她带娃。”
“……”东方庆道，“你可是女侠宁中则。”
他犹记得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女，脆生生地宣称：“将来的武林，一定有女侠宁中则的名号。”
“如此江湖，还有什么侠义可言？”宁中则声音里满是萧索。
东方庆道：“如此江湖，更需要侠义。灵珊如今的梦想，不正是你的初心？”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一个人的江湖也可以很精彩。”
宁中则抬头，不解却期待地望着他。
“你要找到宁中则的江湖，不是岳不群的，不是岳灵珊的，是只属于你自己的。”
“世间有这样的江湖？”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自己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