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江州城繁华依旧，灯火通明。
州军封城丝毫没有影响到大伙儿纵情享乐，反而因为滞留的百姓太多，连夜市都比往常变得更加热闹了。
自枫桥下横跨南北的乌江水，满载着各式各样的船舫，丝竹管弦之音靡靡。
王府之外，也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这其中有身着银甲的王府亲军，有穿着黑袍的镇魔司，以及着各色家族服饰的世家子弟兵们。
每个人都神色肃穆，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前方。
那里，是洞开的王府大门，再往里进些，则能看到前厅之中，同样坐着十来号人。
分别是郡主宋子衿，清玄道姑，王府亲军护卫队队长韩风，镇魔司统领铁寒山，江州氏族代表，孟子奇和谢云凡等人。
剩下的，还有陆川，丁义山，以及陆庭峰三人。
原本以丁义山和陆庭峰的地位，他们并不够资格坐在这里，但依旧被郡主强行留住。
至于陆川，他的频频发言，则引起了谢孟二人的不快。
尤其是谢云凡，他曾在王府偏厅中和陆川叙话，知道他是镇魔司行走。
但前者无法理解，为什么陆川能够坐在这里夸夸其谈，更何况，镇魔司的大统领不是也在么？
哪轮得到一个小小的行走大放厥词？
终于，在陆川开始对世家子弟的进攻路线进行统筹排布时，谢云凡毫无预兆的爆发了。
“够了！”
“姓陆的，你不过是个小小的镇魔司行走，郡主殿下在此，清玄仙子在此，哪轮得到你对我们指手画脚？”
“更何况，这次联合作战也并非由镇魔司牵头，我等只听郡主的号令，还是说，这是铁统领的授意？”
事实上，从来到王府之后，铁寒山一共就没说过几句话，几乎是全程保持缄默。
和想象中不同的是，陆川本以为这位明面上的江州武道第一人，会是个不怒自威，英姿勃发的中年人。
没想到见了面才知道，对方竟是个身形矮瘦的小老头儿，双手就那么拢在袖袍中，时不时睁开双目瞥一眼场上的局势。
若非穿着那身黑锦云纹的统领官服，陆川怎么看，都觉得这位铁统领跟邻家老夫子没什么区别。
更让人怀疑，他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不是偷偷躲在哪里饮酒听曲儿去了？
听到谢云凡的质疑话语，铁寒山仅仅是轻笑了两声，便将目光落到了宋子衿身上。
“镇魔司只管出力，歼灭魔教逆党，陆行走手持总府密令，拥有先机决断之权，由他来发号施令，再合适不过。”
“更何况，他本身亦是郡王府的人。”
“那么谢公子说的话，又是否能够代表几大家族的意愿？”
事实上，陆川本就是王府强行安排进入镇魔司的，早前铁寒山便因将其搁置于值房抄录卷宗而得罪了郡主。
此刻经历诸多变故，总算明白陆川并非什么“不起眼的小人物”，哪里还敢说些什么闲话？
说多亦是错多，能平安度过这次危机才是万幸，否则一旦江州生灵涂炭，镇魔司绝对难辞其咎。
可惜的是，不止谢云凡听不懂铁寒山的明示，就连一旁的孟子奇也施施然站起来。
“谢兄的话，能够代表世家联盟的话，另外，这次的事情，还有诸多疑点不明。”
“陆兄方才提到几路人马各自为战，倾尽全力攻下北东西三道城门，那你又做些什么？”
“且战后刺史府那边如何处理，大批罗天教乱党留置的产业财物又当如何处理？”
“大伙儿出了力，总不能让我等白干吧？”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觉得陆川人微言轻，不足以解决这些纷争，且有躺在功劳簿上白占好处的嫌疑，所以应该找个真正有分量的人来进行定夺。
“说得没错！”
谢云凡感激的看了一眼孟子奇，他也没想到，平日里与他多有嫌隙的后者，竟然能够在这种时候站出来，与他同仇敌忾。
两人惺惺相惜，自以为掌控风云的模样，落在馀者眼中，却令得大伙纷纷暗自摇头。
铁寒山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两个十足的蠢货，难怪江州世家的影响力江河日下，远不如那批奔赴上京的分支。
有这般虚有其表，只会练功的憨货嫡系弟子，不没落才怪呢！
而陆庭峰则是心情复杂。
他一方面担忧陆川的处境，一方面又无比欣慰。
他原以为清玄和丁义山等人对自家儿子的夸赞有些言过其实，现在和谢孟之流一对比，差距顿时凸显。
果然人和人之间，全靠彼此衬托。
清玄则摇了摇头。
她开始认真考虑陆川此前说过的话了，这些世家子弟，当真适合作为师妹的护道者，去和其馀势力争锋么？
到时候别忙帮不上，反而受其拖累。
至于宋子衿，她看着谢孟二人朝自己投来的殷切目光，强忍着骂人的冲动，沉声道：
“陆行走的意思，就是本郡主的意思，谁若不服，可以选择立刻退出。”
“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还未开战便想着瓜分利益，如此短视，何谈将来与天下群雄争锋？”
“我身边也不需要这样的人。”
宋子衿的话语，宛如一盆冷水兜头盖脸的浇在谢孟二人的身上。
两人顿时禁若寒蝉，他们再如何大胆，也不敢私自作出与郡王府势力切割的决定，这关乎将来家族命运。
大厅之中，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
只不过，二人虽是暂且低了头，可两人的眼中，那股不服气的意味，却是到达了顶峰。
陆川见状，心中暗叹，郡主护他心切，如此处理，略显得简单粗暴了些，与战前动员的理念却是有些相悖了。
毕竟对手也并非什么乌合之众，多增加一些凝聚力，胜算也会多一分。
想了想，他开口道：
“郡主殿下不必生气，也怪我没有考虑周全。”
“不过既然有人提出异议，那么借着这个机会，我们便将规矩讲讲清楚。”
“我大胤立国，征战百年，在场世家之流，皆出人出力，为功勋家族，那么自然应该记得。”
“凡战若胜，当论功行赏！”
陆川的目光扫视全场，朗声道：
“在完成各自既定目标之后，谁救的百姓多，谁杀的逆党贼匪多，谁的功劳就大，日后获得的回报也就越多。”
“如此，可满意否？”
“至于我的任务，是手持密令，清除城中借机作乱的罗天教逆贼，诛杀恶蛟，斩首罪臣原江州刺史靳恺。”
“有不服者，尽可与我来换。”
此话一出，满场俱寂，就连谢孟二人，眼中也流露出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神色。
区区五品，竟敢如此口出狂言么？
不过有之前宋子衿那番话，他们心中再如何质疑，此刻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准备看陆川笑话了。
“既然都无异议，那便走吧，一炷香之后，听令行事。”
众人起身，相继离场。
陆川则回到房间，坐于床榻闭上了双眼。
终于在某一刻，外间传来烟花升空的爆炸声，这是开战的信号。
与此同时，陆川的脑海中。
地字卦与人字卦卦象，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