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斜雨如丝。
整个江州城都被蒙上一层烟水墨色。
老百姓们打着伞，披着蓑，在人来人往的枫桥上涌动。
卖早点的摊子散发着腾腾热气，几名食客躲在油布篷下，一边享用着包子馒头，时不时呷口热粥，端得是无比惬意。
“店家，来两个包子，用油纸装好，利索些。
“今儿走得急没带钱，回头补上。”
有人伞也不打，用衣袖遮了头顶，急匆匆跑到摊前，一顿噼里啪啦。
那卖早点的摊主听了，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后，赶忙揭开蒸屉，捡了两个大肉包。
“您慢点儿，桥上可滑！”
对方只是摆了摆手，便又急匆匆撞入人群。
“这解师爷今天是咋了？往常他来吃包子，必定是要佐上两碗清粥，再加半碟梅菜，吃得肚皮滚圆才慢不噜呼的去点卯，什么事儿这般着急？”
摊主冲着几名相熟的食客好奇的问道。
“吴老包，你不知道这江州城里，发生了多大事儿？”
摊主神色呆愣。
“我前两日回乡下老家了，今早天不见亮才进城，揉面熬粥忙活大半天，连我家那口子都没说上半句话哩！”
“能有多大事儿？解师爷家里的河东狮，打牌又输钱啦？他着急忙慌地去府衙里借银子？”
众人一顿哄笑。
“吴老包，你知道个屁！”
“锦绣商行的东家，咱们这南城六条街的大老板，被抓啦！”
“还有西城的龙蛇帮，东坊宝馆的薛老大。”
“昨儿全被官差抓了去，死了不少人……”
“官府这回有大动作，听说连镇魔司也出手了。”
吴老包被唬得连连点头，又有些发懵。
这些人，俱是江州城里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平常见了哪个称呼后面不带个“爷”字儿？
怎地一转眼，全被人端喽？
“可这跟解师爷有啥关系？”
吴老包心系解师爷，不是两人关系有多紧密。
而是对方还欠着自己四文包子钱，别特么也跟那些人一样，走在半道“嘎嘣”一下死了，那他找谁说理去？
“因为府衙的徐通判和刘主簿，也被抓了，衙门现在没人当值，解师爷定是被知府大人叫去顶缸了。”
“啥？”，吴老包彻底晕了。
官老爷抓官老爷，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说个更吓人的，城防司的隋参军知道吗？就长得五大三粗象人熊那个。”
“今天一早，被人打死在城门口，肚子上碗大个洞，肠肠肚肚的流了满地，忒惨……”
“我方才路过时，差点儿也被官兵抓去盘问呢！”
“谁干的？”
“说是罗天教的那什么……对对对，七恶使！”
“嘘，你他娘的不要命啦？”
几名食客嘴里说得害怕，却故意高声嚷嚷着，引得桥上过路的行人纷纷尖着耳朵偷听。
末了，其中一人将碗底最后些许白粥咂尽，颇为唏嘘的叹道：
“这江州城，是越来越乱咯！”
吴老包也点点头，附和道：“没错，对了，前阵子李屠户那失踪的侄儿，找到了没？”
“店家，钱放桌上了。”
“好嘞，客官您慢走！”
陆川起身，眼眸里满是隐藏不住的疲惫，以及通红的血丝。
昨天中午到今天早上，他已经有十几个时辰没有合眼。
而这两天，他杀的人，比过去几日加起来都多。
虽然这些人，大多是恶贯满盈之辈，可那种亲手将他人性命终结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
除了在冯景松身上以外，陆川并没有获得多少复仇的快感。
尤其是在杀死隋新杰和他的两名属下之后，一种难言的烦闷，充斥在他心间。
所以他并未第一时间返家，而是在南城门一路慢慢踱着步子，又恰好走到枫桥上，察觉腹中饥饿，便坐下来吃了顿早饭。
六个肉包，三碗白粥，共花了十五文钱。
好在，听完那些食客的杂谈后，陆川心中的烦闷情绪，被消解了大半。
这混帐的世道，真正遵守法纪公理的，只有少数人，且多是底层老百姓。
强者专权跋扈，弱者惨惨戚戚，欺压者以暴力使被欺压者屈从，但有不服者，便要家破人亡。
如此行径，自己又何必纠结于法理？
或者说，真理只在剑锋之上，谁拳头大，谁才有理。
徜若他的拳头不够大，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就是他自己。
到时候，敌人会因为杀了他而感到心神不宁么？
恐怕未必！
他的下场，应该不是被直接扔去喂狗，就是送到更上层人的面前邀功……然后喂狗。
一念通则百念通。
陆川忽然想起，今天的人字卦已经刷新，他忙于做事，还未得空起卦呢！
虽说少看一两天的卦象眈误不了正事儿，但道蕴点数却不可不拿，否则总感觉自己亏大了。
心念落下。
半空中，道道水痕形成透明的文本。
【人：坎陷交争，离明互噬，戈戟丛生门庭内，风波暗涌藩篱外。
结语：忌刚愎躁进，宜守中待机。
陆川帽檐下的眉头，微微皱起。
卦辞的解析，分明是内忧外患，恐有大难之兆。
而刚愎躁进，也是在暗指自己手段过于凌厉，容易激起敌人剧烈反弹么？
陆川皱起了眉头。
无论太极图篆有多神异，它终究还是死物。
卜卦一说，再玄之又玄，同样也有迹可循，无非是天地万物，人情世事的客观规律。
徜若事事都依据卦象而行，那自己还叫什么“卦主”？
应该叫“卦奴”才对！
“万事万物，皆由相生。”
这句话的本意是，世间一切事物和现象，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存在着互相依赖，互相关联，互相对立又互相转化的关系。
也就是说，凡事皆有两面性。
无论卦象如何，自己只需要顺其自然，按照本心做事即可。
然而就在他思索之时。
一阵嘈杂的叫喊，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地面震动，以及鳞甲碰撞的哗啦响声。
“让开让开！”
“州军入城，要务在身，拖延阻碍者同罪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