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回到庆云街时，距离城中宵禁只剩下半个时辰。
说是宵禁，但其实街头巷尾中仍有大把人饮酒作乐，晚上的酒楼乐坊，比白日更加热闹。
换作以前的他，这会儿指不定在什么地方与人宿醉呢？
至于“家”，反正只有一个老仆和一个丫鬟，父亲又常驻军中，他才懒得回。
不过人总是会变的，不回家和有家不能回，是两个概念。
现在的陆宅，仍被朝廷的封条贴着。
家中产业被悉数罚没充公，就连老管家和丫鬟也不知被卖到了何处。
出狱之后，陆川有两次路过那地方，都抑制住了进去看看的念头。
要回去，就堂堂正正的撕下封条，从大门进去，而不是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
否则的话，就算住进去又有什么用？
父亲还蒙冤被关在死牢中，周围的街坊邻居，依旧以为陆家之人是勾结魔族的叛贼逆党。
不过好在，这一切都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回到小院。
听到动静的丁义山，举着灯烛走出房间。
“怎么样？还顺利吗？”
他指的，当然是接头的事情。
陆川颔首道：“东西已经拿到了，山哥怎么还没歇息？天气凉了，你身上可还有伤。”
丁义山摆了摆手。
“你给我吃的疗伤丹效果很好，我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哪里睡得着？”
陆川一阵默然。
这次陆家出事，其实丁义山只要保持缄默，决不至于引火烧身。
但后者却并未置身事外，反而是竭力奔走，想要保住陆家父子性命。
可惜敌人势大，这等死局，哪是一个小小旗官能够撬动的？
“山哥，你这样做，后悔过吗？”，陆川开口问到。
丁义山神色一怔，旋即缓缓摇头。
“我自幼丧母丧父，是你爹将我带在身边，养大成人。”
“他从未亏待于我，在我心中，也一直将陆叔叔当成父亲来敬重。”
“为了家人，死又何惧，谈何后悔？”
陆川伸出手，从丁义山手中接过烛台，正色道：
“山哥，都是自家人，闲话我就不说了，咱们兄弟齐心，定能克服千难万险。”
“恩，你这几日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
其实陆川还有很多话没说，譬如将来他若能够起势，也绝不会冷落那些帮助过他的人，必将十倍百倍的回报。
只是眼下困境还未解决，那些空话说出去也没甚意义，只能默默将这份感激铭记于内。
“走吧，进去说话，正好一起看看那东西。”
陆川推开堂屋门，将烛台放好，便从怀中取出那支簪子。
“情报就在这簪子里，不过还得以特殊方法将其取出，我去打盆水来。”
片刻后，他去而复返，按照沉鸢所说的方法，将簪子浸泡在冷水中，而后缓缓拧动簪头，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这是？”
丁义山好奇的打量着那宛如薄膜一般的透明之物。
陆川则心中微动，想起了《云玑宝材谱》里，正好有关于这玩意儿的描述。
“是黑海蟾衣，这东西见风即化，需在宝蟾存活时，以娴熟技法取出，相传千年之前，魔族中的海妖分支，便是用来它传递重要信息。”
“记录信息时，也只能用人之精血慢慢浸入，端得不易。”
他这般感叹着，丁义山也赞同道：
“世间奇巧之物繁多，可惜似我等这般渺小人物，难有出去开拓眼界的机会，说出来不怕人笑。”
“你山哥长这么大，还从未离开过江南路三州府地界，甚至连咱们大胤的都城上京都没去过呢！”
“听说那里，才是真正的繁华之地，各种奇闻异景数不胜数。”
陆川笑道：“何必妄自菲薄，上京有上京的好，江州也有江州的好。”
交谈间，陆川已经把簪子里的蟾衣给完整抽出，又小心翼翼的将其摊开来。
此时那蟾衣漂浮在水面上，仅凭肉眼，几乎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如何看得到？”，丁义山发问。
陆川作答：“以烛火观之。”
他顺手拿过烛台，火光将水盆映照成昏黄色，借着那光，道道细如蚕丝的血线，终于是在蟾衣上现了形。
那些血线纵横交错，汇聚成一个个蝇头般的文本，不过巴掌大的蟾衣上，竟画下了整个江州地界的大致地形图。
“这里是江州城，乌江，还有卧牛山……黑风洞。”
“还有乌家庄矿口？这可是专为江州军营铸造兵甲的地方？竟然被罗天教把持么？”
当看到某处地点时，丁义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川则拿来纸笔，仔细的将蟾衣上记载的内容，尽数誊抄下来，包括地图下方那些密密麻麻的姓名。
细细数完，与罗天教有勾结或来往的朝廷官员，商贾，江湖游侠等等，竟逾百二十人。
其势力盘根错节，渗透之深，简直令人咋舌。
“难怪短短数十年，罗天教便发展成为大胤第一魔教，这等手段委实可怕。”
丁义山喟叹道：
“那馀猛所言非虚，朝野之中，上上下下都有他们的人，要将其完全铲除，简直比登天还难。”
“所幸的是，郡主殿下站在我们这边，镇魔司的力量同样不容小觑。”
“否则的话，真不知道小川你，该如何处之，换作是我，恐怕已经深陷绝望泥潭中，难以自拔了。”
“当然，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小川你现在的处事能力，手腕气魄，简直厉害得让为兄有些陌生。”
陆川边写边摇头。
“山哥这般吹嘘，也幸亏是小弟脸皮够厚，才能坦然自若。”
“其实我哪有那么厉害，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摸着石头过河罢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运气不错。”
“好了，这上面的内容我已尽数记下，该将此物给销毁掉了。”
陆川起身，将盆中之水连同那蟾衣，全部倒在院中。
至于沉鸢的簪子，则用木盒收好。
他看着那份地图和名图，长长的出了口气。
“山哥，接下来……”
“便教这些魑魅魍魉之辈，见识什么叫匹夫之怒，亦可燎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