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中,六目相对。
陆川有些无奈的望向宋子衿。
“不是说好的,我们交谈之时,不能有其他人在场吗?
宋子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清玄师姐不让我与任何男子单独相处,这是她答应帮我的条件。”
“你当她不存在就行。”
清玄眼观鼻,鼻观心,反正从一开始,她就没拿正眼瞧过陆川。
这家伙太气人了,但仔细想想,他说的那些“歪理”,有些不对,又好象全对。
所以从昨天夜里到今天白天,清玄的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
她对宗门,天下,正道的信念感,似乎在悄然之间发生了某种变化。
陆川当然不知道清玄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有点发怵,武者七品感气境和修行者炼气境,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实则有着云泥之别。
前者估摸着比普通人强一点点,后者视二品以下为蝼蚁。
清玄真发起狂来,只怕一巴掌就能拍死自己。
当然,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很低就是了。
双方几次摩擦,陆川也在有意无意间摸出了清玄的命门。
对方很在意两件事。
一是师妹宋子衿,这关乎太微仙宗交予她的任务。
二是道心澄明,与她个人修行有关。
基于这点,事实上,清玄很难对自己痛下杀手。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待会儿也有事情要与对方商量,旁听就旁听吧!
陆川稍微蕴酿了一下情绪,突然毫无征兆的,用力拍向面前的香案。
巨响声吓得宋子衿和清玄两女俱是眼皮一跳。
“宋子衿!”
“怎么了?”
郡主下意识的坐直身躯,怒气冲冲的瞪着陆川。
后者表情极为严肃。
“在外头我叫你殿下,你对我直呼其名,我不挑你的理,毕竟你是皇帝亲封的永嘉郡主,身份尊贵。”
“私底下,你该叫我什么?”
“如果殿下忘了,我可以提醒提醒您。”
陆川掰着手指头。
“麻油巷的牛肉煎饼,又香又脆。”
“二月份的风筝,挂在了城头。”
“还有你九岁时,我们去卧牛峰摘的天星兰。”
“那次天黑了,侍卫都找不到咱们,我背着你,结果你……”
宋子衿一开始还饶有兴致的听着。
听到这里时,忽然气势汹汹的打断道:
“你好大的胆子!”
陆川则稍微后仰了一些,双手抱臂冷笑。
“所以呢?你该叫我什么?想起来了没?”
宋子衿终究是败下阵来,泄气道:
“陆……陆川哥哥。”
“诶,这就对了嘛!”
陆川心满意足的答应了一声,伸出手去,想要摸摸郡主的脑袋,可对方却突然扭过头,一言不发。
他的手掌,也僵在了半空中。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所以为什么?你当初会变成那样子,要说那些话?”
“破镜即便重圆,但它终究无法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人和人的关系,也是如此。”
“我本以为,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懂我的人。”
宋子衿问出了她心中一直想问,却没有机会问的问题。
陆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但他觉得,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插科打诨,更不能顾左右而言他,想着蒙混过关。
宋子衿何等聪明?
但问出这些问题的她?真的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吗?
是,也不完全是。
她更需要的,是一个真心实意的道歉,以此来解开心结。
而经历那么多事情之后的陆川,已经和当初的他完全不一样了。
和亲情友情相比,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不起,是我错了!”
“是我狼心狗肺,狗咬吕洞宾不识郡主心。”
“怎么样?子衿妹妹满意了不?”
“不过学狗叫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你要是还不解气,就砍我两刀,反正我皮糙肉厚!”
看着陆川伸出脖子,一副“英勇就义,悍不畏死”的样子,宋子衿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眼角,也有着泪水滑落。
小时候,对方只把她当成妹妹和玩伴,不把她当成郡主。
而眼下,她能够感觉得到,当年的陆川哥哥,回来了。
其实陆川确实不在乎宋子衿的郡主身份,但这种变化是有迹可循的。
年幼时是因为赤诚和无知,少年时因尊卑懵懂而扭曲,至于现在。
特么的前世他可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大清都亡了你跟我扯什么皇亲国戚三六九等?
军侯之子又如何?郡王之女又如何?
待有朝一日大胤复灭,这些身份半点意义都没有,唯实力方为真理。
所以刚刚那些行为,并非因为惧怕郡主这个身份,更不是因为有求于后者。
单纯是一个兄长在逗妹妹开心,一个玩伴在祈求另一个玩伴原谅他的过失罢了。
这并不丢人!
陆川是真心这样想的,所以宋子衿,同样感受到了。
只是当他瞥见后者眼中的泪光时,心中柔软之处,仍旧不免被狠狠触动了。
“哭什么?都过去……哎哟!”
话未说完,陆川只觉得胸口被人狠狠一撞,紧接着,清冷馨香的味道,弥漫在鼻息之间。
“你要是再敢惹我生气?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宋子衿狠狠地威胁道。
陆川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再也不会了!”
宋子衿像只慵懒的小猫,用面颊在陆川肩膀前襟处蹭了蹭,脸上的泪痕消失不见。
但就在两人默默享受着此刻温情时,一旁的清玄,却重重的咳了两声。
宋子衿赶忙从陆川怀里挣脱开来,神色颇有些慌乱。
方才情难自禁,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屋子里还有清玄师姐的存在。
至于陆川,则象没事人一样,忽略了清玄择人而噬的眼神,随后站起身来,冲着对方郑重一拜。
“陆川此前多有得罪,实为无心之失,并非针对仙子,故,抱歉了!”
清玄见他面色诚恳,有心接受,却忽然想到,自己的心境已然受损,且陆川昨夜那些话,并不象是无心过失。
她可以原谅陆川的冒犯,只是她心中的疑思,却依旧得不到解决。
若心境受损,必然影响修行,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揭过的。
“算了,与你无关!”
清玄神色黯然的摇了摇头。
陆川也心知肚明,自己那番话,评击太微仙宗的立场和清玄本身的行为动机,必然会使其道心不再稳固。
如今想要补偿,说出前后矛盾的论点,肯定难以使其信服。
若如此,倒不如帮她打开一条新的“道”。
沉吟片刻后,陆川心中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