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宋子衿了。
上一次见面，对方仅有十七岁，还未行及笄之礼。
在胤朝，女子若许配婚嫁，十五便要行笄礼，若未许嫁，则至多推迟到二十岁，以示成人，要抛弃童稚之心，明晓自身之责。
算算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之久。
那时候的自己，在做什么呢？无非是在声色犬马罢！
陆川心有遗撼，同时又有些忐忑。
宋子衿，还是过去的那个宋子衿吗？
思绪重重间，前方脚步骤停，那侍女转过身来，轻抬皓腕，柔声道：
“陆大人，郡主殿下，就在那边。”
陆川蓦然抬首，面色有些吃惊。
这里是王府中庭花园的拱门之外，前方乃是校场与镜湖。
宋子衿好端端的，不待在屋内，跑外面作甚？
看风景么？
突然间，他又反应过来，方才在偏厅之时，那些个江州的青年俊彦们提到，他们都是来王府参加“护道者”选拔的。
考校内容便是文韬武略，在室内确实施展不开。
“有劳！”
陆川冲着侍女点头致谢，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走进庭院中。
目之所及，周围的一切还是那般熟悉，花草茂盛，林木繁多。
沿着石板路一直向前，踏过草坡，远处的静湖被秋日雾气所笼罩，连同湖边的赏波亭，也若隐若现起来。
远远地，陆川只能看到几道模糊的人影矗立在其中。
他漫步行去，越来越近，也看得越来越清楚。
亭中两名女子背对湖岸，似在赏景，亭前则站着两名陌生男子，目光好奇的打量着他。
这二人衣着鲜丽，神态拘谨，目光却有些散漫，看起来不象是府中下人或者护院，倒象是来参加选拔的。
陆川的目光仅仅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是移开。
至于亭中的两名女子，右边那个身穿白衣，长发及腰，脑后仅用木簪简单的束了个发髻的，是清玄。
而左边的身影，相对来说就要陌生些了。
和清玄身形相差无几，略微高上半头，一身立领窄袖的墨色劲装，配上金丝玉带将腰肢束起，更显盈盈一握。
印象中的长发，也变成了利落的高马尾，过去那些繁复华丽的配饰统统消失不见，只留下青玉冠作陪。
“高了，也瘦了。”
陆川心中默念着，抬起双手，朗声道：
“陆川，见过郡主殿下，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
陆川抬起头，视线正好落在刚刚转过身来的，宋子衿的面庞之上。
其眉似柳刀，其眸如寒星，肤白胜雪如脂玉，两片薄唇赛秋樱。
徜若说清玄之美，乃质朴出尘，来源世外的话。
宋子衿的美，便是人间绝色始盛开了，她这一番转身凝眸，整个灰蒙蒙的亭湖天地，都开始生机盎然起来。
坦白说，对方和印象里肉嘟嘟还有些婴儿肥的永嘉郡主差别不小。
虽然那时候也很好看，但如今那张的骨相分明更加立体，眉宇间也多了一分飒爽英气。
宋子衿也在打量陆川。
身为上位者的她，目光甚至更加恣意妄为得多。
不过也仅仅是一眼，她便将眼神移开，语气尤为平淡的说道：
“你来王府有何事？简短些说吧，本郡主赏了半日湖景，有些乏了。”
闻言，旁边的清玄神色有些古怪，心想师妹不是刚刚从阁楼出来么？
该说累的人，是自己才对。
毕竟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负责护道者的考核事宜。
而另外一边，听到这话的陆川，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呃，此事三言两语，恐怕说不清楚，而且……”，他望向侧方站立的两名男子。
事关仙藏，罗天教以及恶蛟，这般直接讲出来，恐怕有些不妥。
哪知宋子衿仿佛浑然不觉他的暗示，摆手道：
“而且什么？你的事情若不想让本郡主管，我也不勉强你，就象当初那般。”
“不过你得想清楚了，这次走了，今后再也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这番话说出来，清玄更加茫然了。
场面似乎与她料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现在的宋子衿，和此前看到那封求救信时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当时正在闭关的师妹，不但立刻中止了修炼，还请求自己赶去州狱中救人，后来甚至还让她暗中保护陆川。
如今真个见了面，怎地这般冷漠？莫非是自己多虑了？
不过清玄的心中，自然也不会向着亭外那个家伙。
毕竟昨天夜里发生的那件事，直到现在她还耿耿于怀。
“如此也好，见到了人，师妹无了念想，今后也能好好修炼了。”
“至于那姓陆的，今后若不再与他产生交集，我又何必介怀，徒乱道心。”
三人中，最为清醒的，反而是陆川。
虽然宋子衿的模样变了，说话的语气变了，但她的习惯，终究还是骗不过自己。
这姑娘有个最大的特点，便是不擅长说谎，心虚之时不敢盯着人看。
因此当年闯下祸端甩锅给自己的时候，才会总是被人识破。
而且，现在的自己，也并非原来的懵懂少年了，这些伎俩安能骗得过他？
“分明是傲娇的模板，在我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陆川心中暗自腹诽着，电光石火间已经有了对策。
他深吸了一口气，佯装怒而不发的样子，苦笑道：
“当年之事，的确是我不对，陆川不敢奢求郡主能够原谅。”
“但今日我要说的，乃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实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
“不过殿下若当真乏了，还请好生歇息，陆川这便告退了。”
说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的朝着来路行去。
只是还没走出两步。
身后就响起宋子衿的叱喝声。
“站住！”
陆川扭过头来，脸上浮现出“疑惑”之色。
“殿下还有何事？”
宋子衿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冷声道：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而且我也没打算原谅你，想来就来，说走就走，这是王府，可不是什么金玉楼，春风阁。”
“你平日不是喜欢好勇斗狠么？与他们打一场。”
“赢了，你要说的事情，本郡主洗耳恭听。”
“要是输了呢？”，陆川皱着眉头反问。
宋子衿冷哼道：
“要是输了，想让本郡主不计前嫌帮你，就给我趴在地上当狗，好好叫个百八十声。”
“你不是喜欢当奴才么？”
听到这里，陆川心中顿时冷笑。
演这么大一出戏，兜兜转转，合著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当初闹翻的时候，他怒斥宋子衿把自己当狗奴才使唤，伤透了对方的心。
如今想出这法子，看来也并不是没有原谅他，仅仅是想出口恶气罢了！
让这两人胖揍他一番，然后逼他趴在地上学狗叫，想得倒挺美。
“怎么样？本郡主够宽宏大量了吧？”
宋子衿望着神色变幻的陆川，心中其实也是有些忐忑不安。
自己应该不会玩得太过火吧？
这家伙要是不堪受辱，掉头跑了怎么办？
早知道刚刚给他个台阶就好了。
呸，谁让他当初那么过分的，今天算他活该。
也就在宋子衿腹诽之时，陆川的声音终于是响起。
“就依郡主所言，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一会儿我若赢了，交谈之时，除了你我，不能有其他人在场。”
宋子衿黛眉微蹙。
这算是什么要求？不过想了想，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