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狱中负责刑审的狱史还未点卯,闻声而来的,只是名兵卒。
陆川将身上最后值钱的物什儿,一双掐金挖云靴送给了对方,换来纸笔和送信的机会。
其实整个江州的大头兵,多多少少都受过陆军侯的提点与恩惠。
但如今后者落了难,光凭这些还没办法让别人帮衬,只能以利驱之。
好在钱财终究还是有用的。
陆川写信的对象,姓宋,名子衿,临江郡王之嫡女。
之所以认识,乃至早年常一起玩耍,皆因双方父辈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喝酒,打花牌。
陆川提着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忆往昔诉衷肠,谈及父亲陆庭峰,更是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只求对方能给自己一个挽回陆家命途的机会。
他努力发挥出自己的最佳水平,也相信这封信上所书的真情实意,任谁看了,恐怕都会动容。
不过末了,陆川还是摇着头,将写好的书信揉成团丢到角落。
这一次,他坐了很久。
直到刑房外响起钟声,他才匆匆提笔,写了几字。
直到信交给对方,目送着那人离去,陆川仍旧忧心忡忡。
他不知道宋子衿会不会帮自己,所以得做两手准备。
“姓冯的狱史每日拷打我,逼着我签字画押,那上面的内容,不单单只是丢了仙藏的罪责。”
“而是构陷我陆家父子,与罗天魔教逆贼勾结的诬状。”
“江州刺史靳恺,乃国师派系之人,至于我爹,赴任江州前,曾在大皇子麾下效力。”
“如今大胤举全朝之力收集仙藏,所得之物不知几何,只丢了一道,父亲罪不至死,那皇帝老儿更犯不着为区区八品武官降下口谕。”
“又是政治倾轧,剪除党羽的戏码……”
陆川皱着眉头,冷静思考,又随手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画圈描点。
“寿限将至渴求飞升的老龙,以大皇子为首的军政武官体系,二皇子、国师为首的文官体系,这三方共筑成如今的大胤朝势力结构。”
“馀者皆为马前卒,亦或棋子。”
“仅是两边博弈引起的馀波,便可将我陆家这等小门小户轻松碾成齑粉。”
“要如何反抗?徜若姓宋的不帮我,江州除了郡王府,还有谁能压制靳恺那条老狗?”
陆川苦苦思索,良久之后,他目光一亮,手中枯枝在地上写出三个大字来。
镇魔司!
约莫千二百年前,太祖驱赶魔族,收复河山,创立大胤王朝。
自那时起,镇魔司便是创立,并且成为一个独立于所有军政架构以外的朝廷机构。
镇魔司大大小小的卫所,遍布十三州,及其下辖郡县。
其各部人员皆只对直隶上级负责,首领地位等同一地军政首脑,特殊情况时,甚至拥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太祖曾立言:“人魔之争甚于国属之争,人族之运甚于皇族之运。由此,镇魔司属,可代天行权,斩妖除魔,诛尽邪佞!”
只凭这句话,镇魔司的超然地位,哪怕是权柄如日中天的大皇子与国师这两大派系,依旧难以动摇其半分。
当然,要成为镇魔司的人,也很难。
要经过重重选拔和考核,方有机会被招纳其中。
五品境界,不过是门坎尔。
陆川自己勉强有七品武者的实力,但他从未和镇魔司的人有过交际。
该怎么将这方势力给牵扯进来呢?
“罗天教虽称魔教,本质只是匪患贼属,不管他们有没有“劫”了仙藏,专职斩妖除魔的镇魔司,肯定不会插手。”
“妖魔,妖魔……”
陆川站起身来,在刑房中来回踱步。
便在此时,突如其来的一道亮光,伴随着霹雳巨响,将他那披头散发的冷峻面庞映得雪白。
只片刻后,倾盆大雨如爆豆般哗哗落下。
“大雨……涨潮……枫桥之下,恶蛟走水。”
“有了!”
陆川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某道计划于内心中悄然成型。
“罗天教向来作恶多端,庙宇朝堂皆为各自利益诉求,枉顾道义人心。”
“如今我陆家深陷泥潭,为求自保,也怪不得我使些腌臜手段了。”
做出决断后,陆川心中大定,便开始闭目养神。
约莫巳时过半。
先前那狱卒去而复返,一边擦拭身上的雨水,一边回道:
“陆公子,信送到了,不过是下人接的,我候了半晌,没得到答复便被打发出府。”
听到这个结果,陆川面色不改。
卦象只是征兆预测,并非一定事实,他虽有些失望,但能够接受。
更何况,兴许信件还没被正主看到呢!
“多谢方兄弟,陆某感激不尽。”
陆川双手抱拳,郑重行礼。
紧接着,他又从怀里扯出一枚玉佩来,因是贴身佩戴,此前并未被搜走,上面还沾染着斑驳血迹。
“陆某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方兄弟看在这玉佩的面子上,答应在下。”
那方姓狱卒闻言,顿时面露难色,左右顾盼了两下,才压低声音迟疑道:
“这……此前答应替公子送信,本就违例。”
陆川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玉佩上的血污,面色尤为诚恳的说道:
“此玉产自于阗,质地上乘,可抵同重足金,也就是万文。”
“据我所知,狱卒每月例钱,不过百文,江州米菜油盐,哪个不贵?”
“方兄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想想家中妻儿老小才是。”
“更何况,陆某此举,亦是为了羁押死牢中的家父……”
看着他浑身染血,面露悲戚的样子,方姓狱卒摇了摇头,心中幽叹。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罢了罢了,便再帮他一回又如何?”
叹息声隐没,陆川只觉手中的玉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摸走,他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
他娘的,还得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欺我。
“方大哥,感激之意万般难表,还请附耳过来……”
就这般,方狱卒来了又去,一大早便闹了两回肚子。
而罗天教拐人畜,掠珍宝,劫仙藏而祭恶蛟,欲在江州掀起腥风血雨的消息,也在江州城内不胫而走。
除此之外,还有传言称,江州刺史靳恺及其党羽,实为勾结罗天教,暗害陆家父子的真凶。
而据某位得道高人所说,九月初三那日,便是恶蛟现身乌江的时日。
不过半日光景,陆川捏造的谣言,便搅得整个江州满城风雨。
直到黄昏之际,一名面色冷酷的吏员,走进了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