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军这趟上山,收穫著实喜人。
两头壮硕的野猪倒在雪地里,还有三只肥嘟嘟的飞龙,扑腾著翅膀被捆成一串。
更巧的是,那只常来打转的大猫也凑了热闹,竟叼回一头半大的小鹿,歪著头蹭著陈军的裤腿邀功。
下山时,刘兵算是彻底见识了陈军的厉害。
他和王磊两人合力抬著那头稍大的野猪,借著雪地的滑劲连拖带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挪,额头上早冒了层薄汗。
可陈军肩头扛著那头稍小的野猪,脚步却稳如磐石,偶尔还腾出一只手,帮跟在旁边的大猫拎起那只小鹿,仿佛肩上的分量不过是捆柴禾。
厨房里,两头野猪已被简单收拾乾净,肥硕的身躯吊在木樑上,油光顺著肉纹往下淌。
刘兵瞅著这光景,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心里头那叫一个美。
老爷们凑到一块儿,再没什么比酒更能热络气氛的,尤其还是这群军中汉子。
“来,小军,咱俩走一个!”
刘兵端起酒杯,跟陈军轻轻一碰,
“原本还琢磨著给你申请 56 半,这下看来,全是你自己凭本事挣来的!”
“兵哥这话说的,可就埋汰人了。” 陈军举著杯子,故意夸张地咋舌,
“別说两头野猪,就是十头,我自己也未必换得来一桿 56 半啊!”
“哈哈,这话在理!”
马涛在旁边听得直乐,指著满桌的肉菜和酒,
“还是老刘你厉害,不然咱兄弟几个,哪能过上这日子!”
说著,他放下酒杯,拎起墙角的 56 半站起身:
“你们先喝著,我去替小邱岗。等会儿你喝完了,去替我顶一阵。”
虽说敞开了喝酒,可军人的规矩没忘,两拨人轮流值守,谁也不敢在驻点营房里喝。
真要是被领导闻见酒味,那可不是闹著玩的。
“你什么时候走?”
刘兵夹口菜问道。
“下个星期,回头我准备点东西,年前兵哥帮我送到唄!”
“行!”
冬月十三这天,陈军拎著温玉成送的手提包,踏上了开往京城的火车。
临走前,又去给干爷家送去一头收拾乾净的狍子、一只肥獾,还有小半袋细粮,装了满满两个布袋子。
桂婶站在门口送他,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就没合上过,嘴里反覆念叨著 “到了京城记著报平安”。
王麻子和王二虎的酒也送了过去。
前些天,他还带著王二虎村上的民兵进了趟山,只是今年的林子格外不太平,眾人不敢往深处走,陈军看来收穫算不上多。
即便如此,分到村里每家每户手里,也够凑二斤肉,让大伙三十晚上能包顿带荤腥的饺子了。
除了专程给王麻子送酒那回,陈军再没踏过富强村的地界。
就连带王二虎他们上山回来,也是直接回了自己住处,脚没往村里多迈一步。
去车站前,他给温玉成和夏冰各送了些东西。
用油纸包好的十斤鹿肉,两大包晒乾的山货,都是山里难得的好物。
两人没多推辞,接过去时还反覆叮嘱他路上当心,到了京城给捎个信。
火车汽笛刺破寒风长鸣时,陈军望著窗外飞速倒退的雪原,心里头说不清是盼是念。
这一去京城,本没什么能让他心起波澜,可唯独那位早已变得陌生的母亲,该如何面对,他一时半会儿確实没想好。
这些年,母子俩倒也通著信。
信里偶尔会提些家里的境况,字里行间却总隔著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像结了层薄冰,敲不碎,也融不开。
只是当年在炕桌上,堂舅那句 “五年之內一定接你进城” 的承诺,却像被深冬的风雪埋了似的,再也没从信里冒过头。
信纸泛黄了一沓又一沓,那句话始终沉在最底下,没再被提起过 —— 最起码,在母亲的信里从未出现。
倒是外公,总在信里念叨,说自己好好表现,爭取立功,早一天能给陈军爭取有进城的机会。
要说陈军进京最想见的,大约就是这位老人了。
不过也只是见见而已。
別的,他不做任何奢望。
三年了啊!
当年自己人小,被困在山里出不去。可他们呢?
火车哐当哐当地碾过铁轨,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把雪原染成了一片沉沉的灰蓝。
“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干爷说的那位『有旧』的长辈。”
心里掠过这个念头时,陈军忽然觉得,似乎只有这件事能让自己提起点精神。
至於其他的,他是真没什么稀罕的 —— 旁人眼里趋之若鶩的城市生活,在两世为人的他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正当他沉在思绪里,一道清秀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你好。”
“你好。”
陈军抬眼点头应道。
说话的姑娘很是特別。
虽是女儿家,面容却透著股清俊逸气,眉眼间乾乾净净,若用两个字形容,便是 “出尘”。
这气质落在拥挤的车厢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让人移不开眼。
虽然穿的是蓝色普通布衣,头髮高高盘起,並不是编的辫子。
如果要是换上道袍的话,活脱脱一个俊秀灵动的道童样子。
这感觉让陈军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我要去上铺,可能要麻烦你了。” 她微微欠身,声音轻缓,带著点歉意。
“好,正好我打算出去透透气。”
陈军说著便起身,给对方腾开位置。
他坐的是臥铺,这车票还是夏明费了不少劲才弄到的。
要知道,这年代的臥铺票金贵得很,可不是谁想坐就能坐上的, 得有介绍信,还得凑著运气,寻常人就算攥著钱,也未必能买到一张。
那女子目光落在陈军身上时,並未显露半分刻意,只像是不经意间掠过。
眼帘微垂时,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探究。
她指尖轻搭在帆布包的带子上,指节纤细却不显得羸弱,隨著陈军起身的动作,那搭著带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蜷。
直到陈军的背影消失在过道尽头,她才缓缓抬眼,眸光清凌凌的,像浸在溪水里的玉石。
“好雄厚的气血啊!”
方才那抹若有若无的疏离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眉峰极轻地挑了挑,快得如同风吹过水麵的涟漪,隨即又平復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