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宣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葫芦没拿稳，冰凉的河水浸湿了袖子。
他面前这几个汉子，一个个长得不善，手里的兵器五花八门。有的短刃上泛着绿光，有的腰上缠着条活蛇，正吐着信子。
这打扮，这邪气，不是普通山贼。
带头那人三角眼、鹰钩鼻，死死盯着木板上昏迷的李莫愁，咧嘴一笑，笑得又脏又油。
“小乞丐，聋了？滚开！”另一个瘦高个不耐烦地骂道，手里的竹笛对着林卿宣点了点。
林卿宣脑中飞速盘算。
身后是河，跑不掉。前面这几个江湖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自己这小身板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硬拼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活路，就是骗。
他瞥着那几人的奇特装束，又闻到他们身上的浓郁药草味，心里猜想：这些人，八成就是冲着《五毒秘传》来的毒门弟子。
只能赌一把。
林卿宣肩膀一垮，手里的葫芦“啪”地掉在地上。他整个人抖起来，嘴巴张了几下，挤出哭腔：
“别……别抢我姐姐……”他“哇”地哭出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指着木板上的李莫愁，“求你们，别碰她！她……她得了怪病！”
带头的三角眼汉子愣了下，和其他几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怪病？”瘦高个走上前，用竹笛挑开盖在李莫愁脸上的乱发，露出一角被泥污遮盖的皮肤，“我看是细皮嫩肉，得了让你小子发财的病吧？”
“不是的！”林卿宣哭得更凶，连说带比划，把一个吓破胆的孩子演得入木三分，“我姐姐……她不是一直这样的！我们前几天路过一个山洞，她进去看了一眼，出来就成这样了！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还吐黑血！”
他一边哭，一边把李莫愁的征状夸张了十倍说出来，句句都往“中毒”上引。
果然，三角眼汉子的笑意收敛了。他蹲下身，捏住李莫愁的手腕探了探，脸色变了。那股阴寒霸道的内息，绝不是普通病症。
他抬头，盯着林卿宣：“山洞？什么山洞？”
“我不知道……就在前面不远的山里……”林卿宣装出六神无主的样子，胡乱指了个方向，“洞口有好多雾，白色的，闻着头晕……我姐姐就进去了一下，说看见一条好大好大的蛇……然后就倒下了！”
巨蟒、毒雾。
这两个词，一下子就勾住了这几个人的心。
使断刃的汉子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与同伴对视一眼，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图上画的正是这片山脉，而他们苦寻不得的标记旁，正有一个潦草的“蟒”字！
他们就是从湘西毒门出来寻宝的弟子……找了几天没头绪，没想到竟从一个小乞丐嘴里听到了和藏宝图完全吻合的关键线索！
“带我们去！”三角眼汉子一把揪住林卿宣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我……我害怕……”林卿宣的身体在半空中乱晃，哭声里带着哀求。
“少废话！再罗嗦一句，老子先把你扔河里喂鱼！”瘦高个用竹笛顶住林卿宣的后腰，阴冷地威胁。
林卿宣“吓”得不敢再说话，只能哆哆嗦嗦地点头。
他被其中一人看着，回去拉起那沉重的拖板。藤条再次勒进肩膀的伤口，他疼得咧了咧嘴，但心里有数。
这些人，上钩了。
他拖着李莫愁，在那几个毒门弟子的押解下，走进密林。
这些人常年在山里钻，脚程很快。林卿宣一个小孩子，还拖着个大活人，根本跟不上。没走多远，他就摔了一跤，连人带拖板滚到一边。
“废物！”一个使短刃的汉子骂骂咧咧地上来，一脚踢在拖板上。
林卿宣抱着头，蜷在地上，嘴里发出呜咽声。
三角眼汉子皱了皱眉，对同伴说：“别眈误时间。老三，你背着那妞。小子，你只要带路就行。”
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把昏迷的李莫愁扛在肩上。李莫愁的身子软软地搭在他肩头，那汉子还故意颠了颠，脸上是猥琐的笑。
林卿宣把头埋在臂弯里，没人发觉他脸上一晃而过的杀气。
他爬起来，脚步跟跄地在前面带路。
没了拖累，他速度快了不少。他低着头，看似认命，眼角馀光却在飞快扫描周围。
左侧地势渐低，林木稀疏，空气里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他不动声色，故意带着他们朝那个方向偏了一点。
他需要一个舞台，一个足够埋葬这几个人的舞台，而那股腥味，闻起来就很象那个舞台。
他没有走直线，专挑那些树木茂密、藤蔓交错的难走地方钻。他身材小，从灌木丛里一钻就过去了。
后面那几个汉子，尤其是扛着李莫愁的老三，却被搞得狼狈不堪，衣服被挂得破破烂烂。
“妈的，你这小崽子是不是故意绕路！”老三气喘吁吁地骂道。
“我……我只记得是往这边走……”林卿宣回头，一脸怯懦。
三角眼汉子喝止了同伴的抱怨：“行了，山里哪有直路。快走！”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空气里的腥味越来越重，还夹杂着一股潮湿的腐臭。林子里的鸟叫和虫鸣都没了，安静得让人心慌。
“老大，这地方有点邪门。”瘦高个警剔地打量着四周。
三角眼汉子也停下脚步，他抽了抽鼻子，脸上露出狂喜：“没错！就是这种味道！是蛇！有大蛇盘踞的地方，才会有这种百年不散的腥气！宝物一定就在附近！”
贪婪战胜了警剔。
他们催促着林卿宣继续往前。
很快，一片光秃秃的崖壁出现在他们面前。崖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穴，密密麻麻，看着就瘆人。
“就是这里！”林卿宣指着崖壁，声音发颤，“我姐姐……就是从最大的那个洞里出来的！”
几个毒门弟子立刻朝着那最大的洞口围了过去，浑然没注意到，林卿宣正悄悄往后退。
他退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捡起一块人头大的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崖壁上一个不起眼的洞口狠狠砸了过去。
石头撞在崖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弹进洞里。
死寂只维持了两秒。
下一秒，尖锐的嘶鸣炸开！不是一声，是千百道声音汇成一股音浪，从每一个黑洞里喷涌而出！
蛇！五颜六色的蛇潮，从洞里流淌出来，瞬间淹没了灰白的崖壁。筷子粗细的银环蛇，水桶粗的墨绿巨蟒，像决堤的洪水，朝那几个呆立的毒门弟子席卷而去！
“不好！是蛇窟！”
“快退！”
但晚了。蛇群的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就铺满了他们脚下的地面。脚踩下去，不是石头，而是滑腻冰凉的蛇身。
这几人是玩毒的行家，身上带了驱蛇药粉。可蛇实在太多了，那点药粉撒出去，一点用都没有。
“啊！”
扛着李莫愁的老三最先遭殃。他体型最大，目标也最显眼。
一条碗口粗的青色大蛇闪电般窜起，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他惨叫一声，丢下肩上的李莫愁，双手死死掐住那条蛇，想把它拽下来。
可更多的蛇已经爬上了他的身体。
蛇群缠得众人无暇他顾，林卿宣趁机猫着腰冲出，抱住李莫愁的骼膊往下压，借着冲劲把她拖得在地上滑行，拼尽全力往回跑。
他不敢回头，身后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和蛇群瘆人的嘶鸣。
毒门弟子们乱作一团。他们挥舞着兵器，斩杀着扑上来的毒蛇，同时从怀里掏出各种毒药洒向四周。
一时间，腥风血雨，断掉的蛇身和人的残肢混在一起。他们擅长用毒，可这些蛇久居此地，本身就剧毒无比，有些甚至对他们的毒药有抗性。
双拳难敌四手。
一个弟子被蛇咬中，想用短刀去砍，却被另一条从背后袭来的金环蛇缠住了脖子，瞬间就没了声息。
瘦高个吹响竹笛，想用音律控制蛇群，可这些野生的凶蛇根本不受控制，反而被笛声激得更加狂暴。
林卿宣拖着李莫愁，跑出了很远，直到听不见那恐怖的声音了，他才停下来，靠着一棵大树剧烈地喘息。
他没有立刻离开。
他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估摸着那边的战斗该结束了。
他把李莫愁藏在一个隐蔽的树洞里，自己一个人，又悄悄地摸了回去。
战场上一片狼借。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和毒药混合的怪味。地上铺满了蛇的尸体，还有几具被蛇群啃咬得面目全非的人形骨架。
林卿宣走了过去。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三角眼汉子。他死得最惨，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蛇，活活成了一个彩色的蛇团。
林卿宣没去管他。他的目标是那个使短刃的。
那人死在战场的边缘，看样子是想逃跑，但没跑掉。
林卿宣走过去，在他怀里摸索起来。
摸出了银子、一些瓶瓶罐罐的毒药，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羊皮纸。
他打开羊皮纸。
正是那张写有“蟒”字的简易地图。
林卿宣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不仅除掉了恶鬼，还白捡了一张通往目的地的地图。
他把地图小心收好，再没看一眼这片地狱般的场景，转身就走。
风吹过林梢。
这个十岁孩子的脸上，看不见一点害怕，只有冷得吓人的镇定。
他按照地图的指引，带着李莫愁，继续向南。
又走了一天，地图上标记的“蟒窟”已经不远。在一处溪流边，他放下李莫愁，准备清洗一下，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突然，一阵兵刃砍杀和野兽的咆哮声从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
林卿宣立刻警觉起来，他把李莫愁拖到更隐蔽的草丛里，自己悄悄地摸了过去。
拨开一片灌木，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一个独臂少年，手持一把又宽又厚的黑色重剑，正在与几只恶狼搏斗。他身法奇特，剑招大开大合，但断臂之后显然体力不支，已是险象环生。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只体型巨大、丑陋却又透着一股神骏的怪雕，正歪着头，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
杨过，神雕。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