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光阴，在伦敦城永无止境的潮湿与雾气中悄然流转，空气中似乎也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春日的暧昧暖意，尽管这暖意依旧被厚重的工业烟尘所包裹。默的身体，如同他身处的这座城市里那些老旧的蒸汽机器，经过一番笨拙而痛苦的维修与调试，终于勉强恢复了大部分基础功能。
他的左臂终于摆脱了那令人烦躁的吊带束缚，虽然在进行大幅度动作或尝试发力时，关节深处仍会传来隐约的、如同生锈齿轮摩擦般的钝痛，但至少日常的起居、持物已无大碍。右腿上那沉重的石膏也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轻便的弹性护具，走起路来，只有在他刻意加快速度或疲惫时，才会显露出一丝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跛行，若不仔细分辨，他看起来几乎与常人无异——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然而，身体的初步康复，并未促使他产生任何搬离警局那间简陋却安稳的临时宿舍的念头。恰恰相反，在一个午后，当窗外灰蒙蒙的光线斜射进苏格兰场走廊，他再次如同一个熟悉自家后院的住户般，轻松地“溜达”到了德雷克探长的办公室门口。脸上，挂着那副德雷克早已司空见惯的、混合着无辜表象与精明算计的招牌式笑容。
“探长，下午好！您看，托咱们局里照顾的福，我这身体恢复得也七七八八了，真是感激不尽啊！”他开场便熟练地奉上一顶高帽，语气真诚得仿佛发自肺腑。
德雷克从一堆待处理的卷宗中抬起头，放下手中蘸水笔，好整以暇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静静地注视着科德林。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每当科德林这家伙露出这种表情并用这种语气开头时，后面必然跟着一个“但是”，以及随之而来的、某种令人头疼的请求。
“但是呢，”科德林果然不负所望，话锋如同钟摆般精准地一转，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忧虑”与“弱小无助”。
“您也知道，探长，我这次能坐在您这儿说话，纯粹是运气好，从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又回来了。可下次呢？下次要是再运气不好，撞上‘齿轮正教’那种完全不讲道理、穷凶极恶的疯子，我这小身板，可未必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边说，边象征性地、带着点可怜兮兮意味地晃了晃他那条刚刚摆脱吊带、看起来确实不算强壮的左臂，“您想想，我一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三流私家侦探，手无缚鸡之力”他刻意忽略了自已不久前才用手枪精准废掉一名袭击者的事实，“身为苏格兰场如今倚重的、重要的线人，万一在执行‘非正式信息收集任务’时出点意外，被人给解决了，那岂不是警方情报网的巨大损失？更是您探长阁下识人不明的遗撼啊！”
他凑近一些，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关乎警方未来福祉的绝妙构想，眼神里闪铄着充满诱惑力的光芒：“您看，为了我能更安全、更高效、更长久地为苏格兰场服务，是不是应该嗯，本着可持续发展的原则，适当投资一下，提升一下我的‘基础业务能力’与‘野外生存等级’？比如，”他拖长了语调，抛出内核诉求，“让我能偶尔、在严格监管下，使用一下局里那个设施完善的地下射击训练场？您知道，枪法这东西，久了不练就手生，我得恢复一下手感，保证关键时刻不掉链子不是？再比如，”他继续加码，脸上露出对知识的渴求，“能不能请局里哪位身手不凡的格斗教官，在百忙之中，稍微指点我几招实用的、关键时刻能保命的擒拿格斗技巧？您看看我这身子骨，”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发出轻微的声响，“多单薄，多需要系统的锻炼和加强啊！探长，您说，这要求是不是合情合理？作为一个需要深入灰色地带、面对潜在暴力威胁的线人，警方给点基础的自卫技能培训，这很正常嘛！简直可以说是标准流程！
说到最后，他甚至忍不住用气音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充满期待的欢呼，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无限量供应的免费子弹任他挥霍、专业教练随叫随到的美好图景。内心深处，他也不得不承认，离开战场和一线这些年，某些技能确实有些生锈了，这次重伤更是敲响了警钟。
德雷克探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只有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早就料到，这个如同吸附在警局身上的藤蔓一样的家伙，绝不会满足于仅仅白吃白住，果然开始得寸进尺，索要更多“养分”了。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科德林：伤势确实好了大半，气色也红润了许多。平心而论，作为与“齿轮正教”这种行事诡秘、手段残忍的危险组织有着直接牵连的关键线人，适当提升其自保能力，从风险控制和投资回报的角度来看，并非完全说不通。一个战斗力更强、生存能力更高的科德林，或许真能在那些鱼龙混杂的角落里，挖到更有价值、更深处的情报。这点训练场的损耗和教官的工时，与可能带来的情报价值提升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科德林，你可真是把‘物尽其用’和‘得寸进尺’这两个词诠释得淋漓尽致。”德雷克最终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认命和无奈。
他拿起笔，在一张印有苏格兰场徽记的便签纸上快速写了几个字，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推了过去。“射击训练，可以。每周最多一次，使用地下三号训练场，必须在指定的监督员在场的情况下进行。子弹限量供应，具体数量由监督员根据你的‘恢复情况’核定。格斗训练”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我会跟训练科的负责人打个招呼，允许你旁听每周三下午的基础擒拿与控制课程。但是，别指望有任何一对一的专门教程，你只是旁听，自己找地方看，自己练。这既是为了你的人身安全考虑，避免旧伤复发，也是为我们警方的这项‘特殊资产’负责。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完全明白！探长，您考虑得太周到了！您真是我见过最通情达理、最具远见卓识的长官！”科德林立刻如同抢宝贝一样，一把接过那张如同圣旨般的便签，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得无比璨烂，几乎要驱散办公室内沉闷的空气。白嫖计划，第二阶段，大成功！他心中雀跃。虽然是旁听，但那些基础的、经过千锤百炼的警用格斗技巧，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至于对练伙伴他自有办法在课堂上“找”到。而靶场的免费实弹射击，更是重中之重，哪个神枪手不是用海量的子弹喂出来的？这机会，千金难换！
于是，科德林的“警局寄生”生活，就此进入了一个充满火药味和汗水的崭新阶段。每周他最期待的日子，就是持着德雷克的批条，踏入那位于地下、回荡着隆隆枪声、弥漫着硝烟与金属气味的射击训练场。他听着自己那柄转轮手枪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轰鸣，感受着那沉稳的后坐力顺着手臂传递至肩胛带来的轻微震动与踏实感，目光锐利地注视着靶纸上逐渐收紧的弹孔分布，一点点地，将自己因受伤和疏于练习而略有退步的射击精准度，重新打磨至巅峰状态。
在格斗训练课上，他虽然是那个没有编号、没有制服的“编外旁听生”，总是默默地站在训练场的角落，但凭借着以前在军中和战场上积累的底子，以及此刻更为强烈的、源于死亡威胁的求生欲，他学习得比许多年轻、精力充沛的正式警员还要专注和克苦。他尤其注重观察和练习如何运用腰腹内核力量与步伐技巧，来巧妙地弥补左肩尚未完全恢复的力量不足，如何在被动受制时，利用杠杆原理和对手的惯性，实现以小博大的反制。很快，他那“好学”且“乐于实践”的名声就在训练科传开了——因为他总能在课程自由练习时间，“恰到好处”地找到那些看起来精力过剩的年轻警员进行“友好切磋”，导致现在苏格兰场里不少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远远看到那个挂着和善笑容、拄着拐杖（虽然现在基本不用了）的身影出现在训练场门口时，都会下意识地找个借口溜走
他象一块被挤干后重新投入水中的海绵，贪婪地、不知餍足地吸收着一切能够转化为自身实力的资源，为的，就是在未来的某一天，当阴影再次降临之时，他不再只能被动地、狼狈地逃亡与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