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空白画布上短暂却冰冷的对视,如同一根浸染了寒毒的细刺,深深扎进德拉科的心口,并非剧痛,却持续散发着令人不安的麻痹与隐痛。
他试图用理智说服自己——
那不过是连日压力下产生的幻觉,是霍格沃茨幽暗走廊与黑湖深影共同作用下的错觉。
然而,阿斯特那双绿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全然陌生的审视与平静,却如同烙印。
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挥之不去,彻底搅乱了他试图维持的斯莱特林式的冷静自持。
这种萦绕不散的不安感,混合着对弟弟近况的未知,最终压倒了他一贯的骄傲和谨慎,促使他做了一件离家后从未想过会主动去做的事——
他动用了离家前,母亲纳西莎悄悄塞进他行李深处的那面双面镜的另一半。
这镜子通常只在真正紧急、关乎家族安危的时刻才会启用,是连接他与马尔福庄园最直接、最私密的信道。
当他念动咒语,镜面如同水银般流动起来,泛起朦胧微光时,德拉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光芒稳定后,镜中浮现出的,正是阿斯特的脸。
他似乎在庄园那间属于他的、挂着深绿色帷幔的卧室里,身后是熟悉的、雕刻着繁复蛇纹的床柱。
光线柔和,映照着他过分白淅的皮肤和墨色的卷发。
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在看到德拉科时,唇角还牵起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依赖的惊讶弧度。
“哥哥?”
他的声音通过镜面传来,清淅,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
德拉科屏住呼吸,灰蓝色的眼睛锐利地审视着镜中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那张精致却略显苍白的脸上,从那双深邃的绿眸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能印证他不安的痕迹
——疲惫?委屈?或者任何形式的求助信号。
然而,没有。
阿斯特表现得近乎完美无缺。他语气温和地询问德拉科在霍格沃茨的生活,课程是否顺利,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是否真的在黑湖底下……
问题寻常,语调自然,却象是一层精心打磨过的、光滑无比的釉质,复盖在真实的情绪之上,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不自然的“正常”。
当德拉科忍不住,用尽可能随意的口吻旁敲侧击,问他是否一切安好,有没有遇到什么困扰时,阿斯特只是轻轻地、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一切都好,哥哥。”
他的声音象羽毛拂过镜面,绿色的眼眸注视着他,那颜色如同夏日最幽静的森林深处的潭水,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仿佛潜藏着无法窥探的暗流,“只是……有些想念。”
说完,他恰到好处地垂下了眼帘,浓密的黑色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
这个动作,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撒娇或感到委屈时,带着天然的、惹人怜爱的脆弱感。
但此刻,德拉科却荒谬地觉得,这象是一个经过精心计算和排练的表演动作,目的就是为了向他传递一个“一切如常,只是有点想你”的信息。
通话在一种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
镜面恢复冰冷,德拉科却依然紧紧握着它,指节泛白。
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象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清淅地意识到,阿斯特在模仿,他在用一种近乎完美的演技,模仿着过去那个会毫无保留向他展现所有情绪、全然依赖他的弟弟。
但某些细微之处——
那偶尔在回答间隙一闪而过的、沉淀在眼底深处的冷静,那过于平稳、几乎不带起伏的语调——
都象瓷器上微不可查的冰裂纹,暴露了表象之下的不同。
他的弟弟,似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穿上了一层坚硬的、将他隔绝在外的外壳。
在一次魔药课下课后的走廊里,哈利很自然地走到他身边,递过一杯家养小精灵刚准备好的、冒着氤氲热气的可可,语气充满了恰到好处的、不令人反感的关切:“你看起来有些困扰,马尔福。是关于斯内普教授布置的那篇关于月长石作用的论文,还是……家里的事?”
他那双藏在圆框眼镜后的绿眼睛(与阿斯特的幽深不同,更显清澈锐利)真诚地望着他。
德拉科心中猛地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不想与任何人——
他接过杯子,指尖感受到瓷杯温热的触感,含糊地应了一声,将话题引向了论文的某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哈利从善如流,没有追问,只是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自然又不显逾距,声音温和而可靠:
“如果有需要,我随时都在。”
这份出现在“此刻”的、触手可及的体贴与温暖,与双面镜另一端传来的、那种隔着距离、带着表演性质的、令人不安的沉默,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德拉科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甚至是不受控制地将两者放在内心的天平上比较。
一边是近在咫尺、能够提供实时慰借和支持的“朋友”,另一边是远在庄园、变得陌生而难以捉摸的弟弟。
哈利所代表的“此刻”的可靠与理解,正象一股温和却持续的水流,一点点侵蚀着他内心深处对远方弟弟那份焦灼、沉重却又无处安放的担忧。
一种微妙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察觉的偏移,正在悄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