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茨的日子如同黑湖的流水,在课程、魁地奇选拔的谈论和斯莱特林内部微妙的人际交往中平稳而飞快地流逝。
德拉科已经很好地适应了这种寄宿生活,他与哈利·波特的友谊也如同精心培育的魔法植物般日益稳固拙壮。
他们一起在魔药课的氤氲雾气中默契配合,哈利总能提前预判他的须求,递上恰到好处的材料;
他们在图书馆僻静的角落里头碰头地讨论黑魔法防御术的要点,哈利提出的见解往往刁钻却实用,带着超越年龄的老练;
甚至在一次斯莱特林对赫奇帕奇的初级飞行练习中,他们也能在空中打出精妙的配合,引来旁观者赞许的目光。
他懂得在什么时候该展现才华,什么时候该保持谦逊,什么时候该表示认同,什么时候该提出恰到好处的异议。
他完美地嵌入德拉科在霍格沃茨的新生活图景中,填补了因远离家人和熟悉环境而产生的空白。
他从不越界,保持着令人舒适的距离,却又无处不在,仿佛一条悄无声息融入水流的鱼。
德拉科开始习惯身边有这个绿眼睛同伴的存在。
在礼堂用餐时,旁边会自然地为哈利占位符;
在公共休息室自习时,会习惯性地与哈利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甚至在夜深人静,偶尔被思乡情绪困扰时,想到明天还能见到这个谈得来的伙伴,那份孤寂也会被冲淡些许。
在某些专注于课业、魁地奇或是斯莱特林内部事务的时刻,他确实会暂时将远在马尔福庄园的阿斯特搁置在思绪的角落,如同将一本珍爱的书暂时合上,放入书架。
然而,阿斯特的信,如同最精准的钟摆,从未间断地将他拉回现实。
那些由马尔福家专属猫头鹰送来的、带着庄园特有熏香气息的信件,是连接两个世界的脆弱桥梁。
字里行间那种全然的依赖和隐晦的、小心翼翼的思念,象一根纤细却无比坚韧的妖精丝线,缠绕在德拉科的心上。
平时或许感觉不到,但总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会被轻轻扯动。
他会因为阿斯特信中一句看似抱怨的“今天尝试了哥哥喜欢的复盆子布丁,但家养小精灵做得太甜了,没有哥哥在身边,连甜度都变得难以忍受”而情不自禁地微微扬起嘴角,仿佛能看到弟弟皱着鼻子、挑剔又失落的模样。
他也会因为信里轻描淡写的一句“父亲似乎对我最近的无杖魔法实践不太满意,认为进度迟缓”而骤然蹙起眉头,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构思回信时该如何既给予安慰,又能提供有效的指导,甚至开始盘算是否该写信给父亲为阿斯特说几句话。
这种分裂感在一天晚上变得尤为尖锐和清淅。
那天,德拉科刚刚与哈利在公共休息室的炉火旁,就一份关于活体生物特性在魔药中应用的复杂论文进行了长达两小时的、卓有成效的讨论。
哈利的思路清淅,引证广泛,甚至提供了几个连斯内普教授都未曾提及的巧妙切入点。
讨论结束时,德拉科心情颇为愉悦,甚至带着一种智力上被满足的轻快感。
他吹着口哨回到寝室,却在看到自己书桌上那封静静躺着的、熟悉的信封时,脚步顿住了。
轻松的心情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
他拿起信,拆开,阿斯特工整却略显急促的字迹映入眼帘。
信的内容依旧锁碎,提及了庄园里那棵最大的山毛榉树开始落叶,提到了新来的魔法生物顾问似乎是个草包。
但德拉科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
阿斯特没有象往常那样,带着孩子气的依赖抱怨庄园的空旷无聊,或者撒娇般诉说魔法史课程的枯燥。
他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淡漠的语气,描述了他如何“独自”、“有效地”处理了一个试图在玫瑰园里捣乱、差点毁掉母亲最爱的午夜之星玫瑰丛的小精灵,以及父亲卢修斯对此“未置可否,只是看了一眼被修复如初的花丛”的态度。
这不符合阿斯特一贯的风格。
那种刻意营造的、近乎冷酷的平静之下,仿佛隐藏着某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正在黑暗中悄然滋长的东西。
是委屈?
是愤怒?
还是一种……对自身力量逐渐觉醒的无措和试探?
德拉科握着单薄却重若千钧的信纸,之前与哈利讨论魔药时那种智力交锋带来的愉悦感荡然无存,一种莫名的烦躁和隐约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迅速缠绕上他的心头。
他看着窗外黑湖深处幽暗难明的光影,第一次如此清淅地意识到,他的弟弟,那个他一直认为需要被保护、被引导的阿斯特,似乎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忙于构建霍格沃茨新生活的时候,独自经历着某种他无法掌控的、悄然发生的变化。
这变化如同冰面下暗涌的裂痕,无声无息,却可能在某一天,让整个看似坚固的世界骤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