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砍望了眼宋冥台,后者极轻微地点点头,于是大步向堂中走去。
靠近些终于能看清此物的全貌,灿金的盘身双耳三足,浅腹平底,内底中央饰有一对精美的浮雕龙盘绕成圆形。
而在双龙中央,有一只立体水鸟,在其之外,还有若干水鸟、浮雕金龟、圆雕青蛙、蟾蜍与游鱼,一圈圈的在盘中环绕。
内壁刻有百馀铭文,却是与无形玉简简封上的鸟兽篆文是同一种文本。
“宋头,这盘子听说可不止是迷幻人眼和意识那么简单啊,是武夫专门用来炼神的命器,去年第肆卫有个头翁被惑的光溜着身子与石柱……撑不住的话就真让这小子留下?”
黑胖候命官在宋冥台身边嗡声道,后者依旧是冷水铸金般没有一丝动容,只是轻声细语:“无非我与杨,做过一场。”
所有人都立在远处,望着李砍一步步踏入惑神盂一丈内的距离。
时泰满脸看好戏的得意模样,而下午在外城相遇时神态惹人厌烦,言语刻薄的柯丑石反倒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恩?这是……”
刚一靠近,惑神盂里的水鸟龟鱼忽然斗擞着身子,在盘里游曳爬行起来,耳边有清淅的鸟鸣蛙叫声,更远处似乎有少女在无忧无虑的欢笑,银铃般悦耳的笑声愈发清越。
李砍的视线开始模糊,金盘、木匣、桌椅、地面乃至屋顶,一切的所见之物都象是一副画在铜镜上的墨彩,被水一冲,搅乱的不成样子。
接着环境被渐渐重塑,李砍发觉自己站在前世的老房子里,屋外有一个靓丽的背影正拉着箱子向远处走去。
走着走着,身影渐渐停下脚步,高跟鞋一点点转过来,身影似乎回心转意,马上就要看清那瀑波浪长发后的面庞……
“凶杀!”
李砍的情绪陡然变得激动,无端激起的杀气一冲,所有幻象烟消云散,又回到了楼塔中。
金色盘盂依旧在当中闪铄,眼前的真实没有持续一息,再度扭曲着变幻起景象。
趁着这个时机,李砍一步跃过丈远,探手便向惑神盂抓去。
“不可!”
宋冥台终于变了脸色,似乎触碰这件命器是极为危险的行为,连杨知至都向前踏了一步,可任何想象中令人担忧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李砍竟然……
端起了惑神盂。
【持简人获春秋纪命器史物——晋公盘。】
【唯王正月初吉丁亥,晋公曰……作元女孟姬宗彝盘,将广启邦,虔恭盟祀……于昭万年,晋邦唯翰,永康宝。】
碰到金盘的瞬间,玉简在脑海中突然有了反应,金线飞速穿织出文本,将晋公盘内的铭文一一显现。
随即玉简上出现幻象虚影,一只芊芊素手捉弄着金盘里不断跳动的蟾蜍,几只水鸟彼此有节奏的鸣叫着,唱出一首清亮悠长的曲子。
年岁正茂的女子听着熟悉的乡曲失了神,她望向家的方向,口中喃喃……
“原来这金盘只是一个玩具,送给远嫁他国合婚的女儿陪嫁之物。呵呵,惑神盂……晋公盘能让人沉浸在最思念,最憧憬的环境当中,却被当做蛊惑心神的东西。”
李砍在心中消化了玉简上的内容,手托金盘回过身,望向杨知至道:
“还要如何?”
……
宋冥台拿着那张所谓的功绩书,领着李砍三人离了第五卫的楼塔,走时,杨命枭口中对李砍的赞赏不绝于耳,甚至以开玩笑的口吻问他可有习武的师承,言语间多有暗示。
待四人离开,杨知至倚着楼塔的窗栏,静静望着楼塔下宋冥台等人走远,而更远处,一道点着光火的浊影疾驰而来……
时泰脸色阴郁来到杨知至身边,终于忍耐不住:“那位贵人近来可催的愈发紧了……”
嘭!
杨知至头也不回的反掌拍出,正打在时泰右胸口,这一掌似乎力道轻巧,只打的他跟跄着退后几步。
但半空毫无依凭的,陡然乍起无数刀斧破空劈斩的声音,若干无形之刃随掌而来,纷纷砍在时泰身上!
“让你们抄的东西,后日酉时前放在我案上。”
杨知至言罢,背身便上了楼。
“唉……早前就同你讲,我与你一起使话惑他都没多大效用,这小子肯定有跟脚,本事古怪不好摆弄,不听!”
柯丑石瓮声瓮气的咕哝着,一把抓起被乱刀洗过,几乎没了意识的时泰走下楼。
那一身碎烂的墨紫色锦衣,与数十道豁开的鲜红皮肉翻搅在一起,仿佛是具被剪烂了的破布娃娃。
……
“李砍今日多谢诸位老爷解围,不知该如何称——”
“嗬哈!以后再慢慢谢吧,困煞我老汤……你小子是个有脾气的,看着顺眼,回头来了许你三顿饭。”
黑胖候命官哇哇的拍着哈欠,摆手就走了,高瘦的那个垂垂眼皮,话声很轻:“殷溪,字冷江。”
夜已经有些深了,李砍有许多话想问,可又看宋殷二人静立不言,似乎在等待什么,还是没有开口破坏这幽寂的氛围。
云雾蒙了星月,浓稠的黑暗中隐隐有密集的马蹄声传来,只是刚听见声响,马车错觉般的已驰到近前。
那是何等巨硕的一匹骏马,超出李砍身量的肩高,嘶扬的鼻息喷涌着热滚滚的气柱,急劲的吹开大片叶落土尘,借着车上的灯火光影,照出虬结满筋肉的青白马身。
它拖着架小房子般大的四轮马车,黑沉的车厢外观并无复杂的纹饰,却看得出棱角间工艺精制,三面嵌有琉璃瓦,一对前轮稍小些,却同后轮一样,闪铄着金属光泽。
车夫罩着件蓑衣样的斗篷,看不清头面,沉默的盘坐在驭位上。
“上车,冷江回去吧。”
殷溪执弟子礼,恭谨的搀扶宋冥台登上车,而后者的身形动作则透着股僵硬与灵巧强自捏合在一起的别样观感。
李砍脑子里忽然荒唐的冒出前世的一种舞蹈画面,机械舞。
他想了想,丢下肩头的裹尸袋:
“宋命枭,彩耍门的谢甲…应该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