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十月的空气,沉重地压在郝景心上。
他握著手中电话,却像握著一块刚从冰柜里掏出来的寒冰,丝丝寒意顺著掌心直往骨头缝里钻。
“是你吗?”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稳,但里面透出的那股子冷漠,能把窗外的热浪都冻成冰。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空调吹风声,像是在嘲笑他的焦虑。
时间仿佛被这一刻冻结,一分一秒都流淌得异常艰难。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一个世纪,听筒里终於传来一道经过特殊处理、辨不清男女也听不出情绪的电子合成音,带著点漫不经心的慵懒:
“你指的是什么?”
那声音问,像个刚睡醒还带著起床气的傢伙。
郝景没被这装傻充愣糊弄过去,他单刀直入道:
“一个多月前,友谊阳光城楼顶,那个瞄准了林慕玄脑袋砸下去的实心塑料,是你安排的?”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年度最佳冷笑话。
郝景没笑。
他像个最敬业的解说员,开始条理分明地复述当天的每一个细节:
从林慕玄对那丟下塑料的人的推测,到当天被他杀死的原】十二神的持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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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比严肃地说:“陈博士,如果是你,想杀死林慕玄,他怕是躲不掉,整个世界没有人比你更了解那孩子能做到什么,不是吗?”
他压低声音说:“我、琼解放、玄雪风不都是被你利用了那孩子的运气,才缔造出来的吗?”
隨著郝景的描述,电话那头的笑声渐渐变了调。
从开始的轻鬆隨意,变得有些疑惑,最后彻底消失,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隔著电子合成也掩盖不住那份迟滯。
当郝景说到“十二神”重置时间的诡异能力时,他呼吸声明显停顿了一下。
一时间,他也开始疑惑,是不是他自己真干过了。
郝景深吸一口气,带著一种近乎篤定的疲惫:
“陈博士,这种“借刀杀人』、祸水东引l』、把意外偽装得天衣无缝的手法,太像你的风格了。
乾净,利落,不留痕跡,还带点—甚至別人都不会发现你的存在。
你——决不允许那十二神的所有者坏了那个计划,对吗?”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终於,那个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之前的慵懒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剥离了情绪的平静:
“你说的没错。”
陈博士承认得很爽快:
“如果我知道这次溜进来的老鼠』里,有十二神”的所有者,那我一定会倾其所有,將他猎杀。
而最简单杀死他的方法,就是动用幸运星。
如果我早就知晓此事,我一定会亲自站在友谊阳光城的天台上,抱著那个塑料,瞄准我们亲爱的锦鲤”,给他来个自由落体加速度的致命问候。
因为,我需要让他意识到自己身处於危险之中,並主动的將厄运诱导向灾祸的缔造者。
事实上,你做的很成功,不是吗?
换做另外的人,想发现並彻底杀死十二神的所有者,都难上加难,偏偏—”他取代的是我们的锦鲤。
所以对方没有任何一种可能获得这力量,我们也才能夺回失传多年的十二神的赐福。”
郝景的指关节捏得发白,塑料外壳的卫星电话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所以———”他再次追问,声音低沉的说,“真的不是你?”
“我只能说,”陈博士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郝景差点以为自己耳鸣了,或者这该死的卫星信號被琼岛炽烈的太阳烤糊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句“不知道”算哪门子回答?
他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陈博士推了推他那副永远擦得亮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著冷光。
“郝景。”
陈博士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著一种洞悉一切的理性:
“不是每一个需要执行的计划,都得牢牢刻在当事人的脑子里。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
就像你电脑里的隱藏文件夹,知道密码的人越少,秘密才越安全。”
郝景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可能你真的布了这么个局,但为了计划的纯洁性”,你把自己执行计划的记忆也一起格式化了?”
“如果我知晓此事,並布置了这计划,必然在丟下塑料后,马上清洗自己记忆。
所以,我现在才和你说,不知道,会告诉你,也只是因为十二神被我们的幸运星拿走了。”
陈博士的回答乾脆利落,不带丝毫犹豫。
“陈博士!”郝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压抑不住的怒火和难以置信,“你应该明白!有些事,它是得有底线的,慕玄那孩子——他爸妈离开的时候—”
“他爸妈离开的时候,千叮哼万嘱咐,让你照顾好他们的宝贝儿子,对吧?”
陈博士精准地接过了话头,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陈述:
“所以,你不想他成为管理局的工具,你担心某些道貌岸然的傢伙会把他当成幸运许愿池』,诱导他用那份锦鲤般的好运去填满某些人的私人愿望?”
郝景沉默著,算是默认。
他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林家夫妇离开时,那对温文尔雅的男女眼中深藏的忧虑和託付。
“哈哈。”陈博士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透过电子合成,显得格外空洞,“那你觉得,我会把林慕玄的好运用在谋取私利上吗?”
“你不会。”
郝景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他太了解陈博士了,这傢伙偏执、疯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他对“利益”本身,尤其是世俗意义上的金钱权力,有著一种近乎洁癖的漠视。
他的目標,宏大、冰冷,且常常伴隨著牺牲。
“我知道你不会,但是陈博士,你的不谋私利,代价往往是让有些人失去一切。
比如顏雨,又比如小慕玄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