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飞星脸上的表情混合著怜悯和严肃。
“错了。”他声音低沉,“那个强行赋予认知、扭曲存在根基的人』,並非邪崇本身。”
他抬起手,食指轻轻点向虚空,仿佛在触碰某种无形的、却更为恐怖的本质。
“那个人』,是道果,以及道果延伸出神通本身。”
喻一林慕玄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紧绷的弦断了。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让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滯了瞬间。
他忍不住失神道:
“以神通覆盖神通?”
段飞星深深地看著他,眼神复杂,有审视,有確认,最终化为一种沉重的瞭然。
“是的,以神通覆盖神通,以规则覆盖规则。
以道果”的认知,强行覆盖並篡改存在”本身的认知。
但—如果你本身没有能与之相抗的道果,甚至连道果都没有,那面对腐化道果,能反抗侵蚀的概率,是零。”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胃嘆:
“现在我终於更倾向於相信你在武墓小界天所经歷的那一切了。
那种规则层面的对冲与扭曲没亲眼见过,根本不可能理解和认知。
难怪你能活下来。”
林慕玄猛地吸了一口气。
一个源自遥远地球的文学形象,带著旧日海水的咸腥和疯狂的低语,突兀地撞进他的脑海。
段飞星挑了挑眉,显然对这个“新时代杜撰的神话”不太感冒,但还是说:
“哦?愿闻其详。”
玄雪风也微微侧目,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也看向了林慕玄。
“故事不重要。”林慕玄摆摆手,语速加快,试图抓住那灵光一闪的类比核心,“重要的是里面的一个情节!”
恐怖之船里讲过一个故事。
一艘—嗯,某个极权国家的潜艇,在深海里捞起了一个诡异的雕像,据说和某个不可名状的邪神有关。
雕像散发出的精神污染让船员一个接一个发疯、自残、惨死。
但唯独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保持著清醒。
他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继续道:
“这个人,是潜艇的指挥官。
他用一种近乎偏执的“钢铁意志”,强行认定那邪神雕像只是一件毫无价值的劣质艺术品,所有船员离奇的死亡都只是意志不坚定者被深海压力逼疯的巧合。
他用他信奉的那套极端主义逻辑,强行解释,或者说否定一切不符合他认知的恐怖现象。
直到最后,他独自驾驶著潜艇冲向海底深处一座宏伟而褻瀆的神殿,甚至听到了邪神那足以令宇宙战慄的疯狂笑声时,他还在心里默念著那些空洞的口號来坚定信念。
他就这么清醒地驶入了毁灭。”
段飞星听完,脸上的凝重被一种古怪的的笑意冲淡了些许。
他发出一声轻笑:“哈,有意思。这是在暗示,那个指挥官之所以没被外神的低语逼疯,是因为他脑子里早就被另一种疯狂给填满了?
他心中早已供奉著另一尊邪神。
这样,他又如何会被其他邪神影响?”
林慕玄耸耸肩:
“作者的本意我不清楚。
但在武墓小界天,我確实亲眼见证了,不同规则或者说神通之间的碰撞与覆盖。
就像两股洪流在爭夺河床的控制权。”
沉默的玄雪风,再次开口。
“人,並非蟑螂。”
玄雪风的目光扫过两人,说道:
“只是腐化道果,以及由它延伸出的万千神通,从根本上否决”了人』的存在定义。
它將一切非我”的存在,都打落尘埃,踩进污泥。
只留下两个冰冷而残酷的选择。”
林慕玄接口道:
“成为我”的一部分—
或者,被我”彻底毁灭。
对吗?
没有共存,没有妥协。
非我即敌。”
段飞星和玄雪风同时点了点头。
无需再多言语,那无法化解、无法妥协的绝对对立,才是让邪崇成为无数生灵之敌的根本。
腐化道果与其他生灵之间不能共存。
甚至腐化道果与腐化道果之间,亦是如此。
这一刻,林慕玄终於彻底明白了。
为什么山海界二十四门,无论正邪,无论彼此间有多少血海深仇,在面对邪崇时,总能暂时放下干戈?
为什么管理局会將清除邪崇污染视为最高优先级?
那不是简单的正邪之爭,那是关乎“存在”本身的战爭。
腐化道果,就是那吞噬一切的终极恐惧。
它只允许“自己”存在,其他一切,皆为必须清除的“异端”。
一个更加宏大、更加古老的联想,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基督教的三位一体!
圣父、圣子、圣灵这个概念並非诞生之初就有,而是经过几个世纪的爭论、分裂,最终在四世纪末由奥古斯丁等人確立的教义核心。
为何要將“唯一神”拆分成三个位格?
真的是神学思辨的必然结果?
还是—在某个无法被记载的、湮灭於歷史的黑暗时刻,教廷的先贤们,在恐惧著某种东西?
恐惧著“唯一”本身所蕴含的、足以化作那类似“腐化道果”之物的特质?
唯有將“唯一”分散、弱化,才能在这恐怖的认知污染面前,为信仰留下一线生机?
这个念头太过惊悚,让他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地端起咖啡杯想喝一口压压惊,却发现杯中的液体早已冰凉。
段飞星的声音將他从惊涛骇浪的思绪中拉回:
“所以,无论我们管理局,还是山海界的二十四门,都將邪崇视为必须剷除的死敌。
这无关阵营,无关道统,这是生存之战,是你死我活的根本矛盾。”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庆幸的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慕玄,你那青梅竹马刘玥瑶,根据你描述的情况,以及组织的排查,可以確定她大概率只是歷史上,某个被腐化道果击溃、甚至夺走了部分道果的求道者。
只要她自身的存在”尚未被腐化道果彻底消化、同化,那么她就还不是邪祟。
她甚至可能,成为我们潜在的合作对象。,他刻意在“潜在”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合作?”
林慕玄刚想说什么,玄雪风就开口说:
“这件事交给上头来判断,你先收拾东西,归化彼阳宗的事先押后,现在,立刻回琼省。”
他站起身,挺拔的身影在落地窗的背景下,好像要被阴影吞没:
“天庭碎片,大滩,化龙仙宗—太多谜团,需要一一和上面匯报了,我们必须立刻面见顏先生和陈博士。”
林慕玄愣了一下。
“嗯,去见毒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