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无崖那双眼睛扫过武擎天,他嘴角扯开个冰冷弧度。
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某种洪水猛兽盯上猎物,蠢蠢欲动想出手。
他讥讽出声:“武擎天,你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区区链气化神境,由得你对宗门谋划指手画脚?”
武擎天淡淡地说:“那也总好过脑子进水之辈在那狂吠,徒惹笑料。”
空气骤然绷紧。
血无崖的虚影微微晃动,一身化神巔峰的威压隔著山与海,却依旧透过影像传递了过来。
这老魔头一身魔功惊天动地,绝非寻常化神可比擬。
就在这令人室息的沉默里,武擎天喉咙深处滚出一声低沉的笑。
那笑声不响,却像一根钢针,瞬间刺破了血无崖刻意营造的血色威压。
武擎天抬起眼皮,平淡地开口:“祖师道果已取回,我已无后顾之忧,两百年內必破入链气化神中期,你若不服,两百年后来千岛湖,我必杀你。”
於无声处起惊雷,在道场穹顶之下轰然炸开。
“什么?”一个鬚髮皆张、形如怒狮的赤袍长老失声惊呼,“擎天,你准备晋升了?”
“道果导致的残缺道途完善得这么快?”
另一位阴沉的黑袍老姬,枯稿的手指猛地掐进了掌心,浑浊的眼珠里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光。
现场沸腾起来。
一道道强横的神念在虚空中无声地激烈交锋。
场上眾人无一不是脚便可让彼阳界抖三抖的巨璧。
但此刻脸上都失了那份数千上万年养成的古井无波。
唯有高踞主座之上的彼阳宗主,那张脸上依旧掛著那副春风化雨般的温和笑容,似乎眼前这场足以掀翻半个魔宗的惊涛骇浪,不过是茶杯里漾起的一圈小小涟漪。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著灵茶嫩尖,动作悠閒得仿佛在自家后园赏。
武擎天的目光掠过脸色骤然由红转黑的血无崖,没有半分停留,直直看向宗主座上的那个身影。
宗主含笑回视,眼神交匯,无声的默契在两人间流淌。
他轻轻放下茶盏,杯底磕碰墨玉案几,压下了场中所有的躁动。
没人比他更清楚,武擎天所承道统,本就源自彼阳魔君那条凶险诡绝的极道爭锋之路道果一旦无缺,那层束缚其多年的无形咖锁瞬间崩解。
届时积蓄的魔元必將如同挣脱堤坝的洪流,汹涌奔腾,境界暴涨乃是板上钉钉之事。
在这等古法修士眼中,这“一截”修为的跃升,很可能就是寻常魔头蹉跎万载也跨不过去的天堑。
炼虚期纵览浩瀚彼阳界,魔宗巨如云如雨,可能真正触摸到炼虚边缘的,又有几人?
那是足以俯瞰此界眾生的存在。
道场陷入了更深的死寂,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只有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最终,是宗主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打破了这片令人心悸的沉默:
“绝地天通之地的差事,还得是听涛去。”
他目光转向下首,落在那个佩戴著面具,但眼神尚带著几分年轻人锐气的弟子身上。
后者正微微垂著眼脸,努力消化著方才那场化神巨擎之间惊心动魄的交锋。
此刻被宗主点名,林慕玄下意识地抬眼,迎上宗主的目光,心头莫名一跳。
宗主的声音清晰地在寂静中铺开:
“其一,那枚腐化道果终究是个祸胎,必须证明其可控,至少在我宗手中可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继续说道“其二,已有確凿跡象表明,有灵境行者再度潜入了我彼阳界。无论他们意欲何为,必须加以制衡,我们需要派人去切断彼岸之门。”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左侧的血河道人身上:“至於其三,血河,你来说说彼岸那边的情况吧。”
血河道人说:
“稟宗主,各位同门。
这些年,派驻绝地天通之地的门人弟子,路蓝缕,成果斐然,已在那片法则迥异之地扎下根基,经营起不小的產业。”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渗出一丝阴冷:
“然,远离宗门日久,山高皇帝远,人心思变。
已有苗头显露,某些弟子怕是连自己姓甚名谁,师承何门都快忘了!
此等局面,亟需派遣一位真正值得託付、宗门信得过的人,前去接管,重整旗鼓,拨乱反正!”
血河微微抬起头,冷声说道:
“这亦是之前我等极力主张,暂缓取回祖师道果的核心考量之一。
倘若听涛苑主此去行藏暴露,在切断灵境通道时,被那些神出鬼没的灵境行者盯上,这道果,便是我们留给他的最后一柄护身之剑。
亦是威宵小、玉石俱焚的底牌。”
林慕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听这意思是让我去地球?!
而且去接管彼阳界在地球的“產业”?
还要提防那些劳什子“灵境行者”? 我提防我自己?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贴切的念头不受控制地蹦了出来,炸得他头皮发麻:
“坏了,我成內鬼头子了?!”
什么无间道。
不过彼阳宗在地球上已经有相应產业之事,他確实没料到。
只是这既要管著宗门在地球的生意,又得时刻警惕地球本土的行者不行,我得忍住不笑。
血河这番话说出,道场中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目光,终於彻底沉寂下去。
几位巨璧交换了几个无声的眼神,虽有未尽之意在眼底翻腾,却终究没有再开口反驳。
空气里只剩下一种默认的沉重。
“如此,此事便定下了。”
宗主座旁,正闭目养神、气息縹緲如烟云的无相劫主,此刻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空茫一片,仿佛映照著无垠虚空,没有任何焦点地望向林慕玄所在的位置。
不知怎的,林慕玄觉得宗主的状態好像有点不对。
不过他没好意思仔细观察,更没有心思想那么多。
因为无相劫主已经开口了。
“听涛苑主,上前听令。”
无相劫主的声音如同从九天之上落下。
林慕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荒谬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上前一步,躬身肃立:
“弟子在。”
“即日起,夺你亲传弟子名位。”
无相劫主的声音毫无波澜,“授尔內门长老之职,统御龙门岛周边千里一应事务,俸禄、仪仗、隨侍,皆依內门长老旧例。”
他略作停顿,又继续说:
“另,授尔『天下行走”之职,领结丹灵物三份,增拨行走俸禄。
绝地天通之地,凡属我宗產业、门人、事务,一应交由听涛苑主节制管辖。
上前听封。”
命令如山,字字千钧。
至此,林慕玄接下来的行程也確定了下来。
领到法旨后,林慕玄很快就接受了事实。
仔细想想,在外人眼里,他先是杀师姐证道,后是干掉万剑山门徒,在外门时,更是横压弟子十年。
后入武墓,不知多少魔门正道弟子直接或间接因他而死。
甚至最后,据无数名人弟子亲眼所见,他得彼阳魔君器重,任凭其取走天饥渴求道果说难听点,他流出的一滴汗都比普通弟子心黑。
这可是得了祖师认可的人。
怕是原先有人心有疑虑,现在也觉得不可能是他了。
离开那座气压低得能让人室息的巨大道场时,林慕玄感觉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白龙道场晨曦的光,穿过薄雾泼洒下来,带著略带灼热气息的灵气,让他心头重担稍稍减轻了些许。
他快走两步,追上前面那个沉默如铁塔的背影。
他忍不住笑道:“师尊,看来你是真要突破了。”
武擎天冷哼了一声说:“怎么,在你眼里为师没这个本事吗?”
“没啊,只是觉得弟子又可以抱大腿了,心里高兴。”他顿了顿说,“师尊,看来等弟子百年后回山復命,就能喝上您老人家晋升炼虚的庆功酒了。”
武擎天脚步微顿,转过身。
那张惯常刻板冷硬的面容上,此刻却笼罩著一层罕见的复杂。
他深深看了林慕玄一眼,目光亮得嚇人。
“为师能有今日破关之机,说来还是沾了你的光。”武擎天的声音低沉沙哑道。
“只是——”他皱著眉看著林慕玄说,“你此去那绝地天通之地,务必慎之又慎,谨记两点一”
他竖起一根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指:
“其一,莫与彼界之人结缘,一丝一毫的牵扯,都可能化作日后勒死你的绞索!”
紧接著,第二根手指竖起,警告道:
“其二,切莫心存无谓之善念,那地方的人心,未必比宗门好到哪去。切莫让你的善念,成为他人捅向你的刀!”
林慕玄无奈。
这跟他预想中的师徒临別赠言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该是什么“勤修苦练”、“扬我宗威”之类的吗?
怎么开口闭口都是“別结缘”、“別心善”?
我可是魔头矣,我看起来很善良吗?
再说了,地球又不是什么吃人的魔窟。
好岁咱也是去当“区域总代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