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问那张脸促狭又得意:
“老白,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不是?了这些年,原来是想撬我彼阳门的墙角,挖我锅里那颗顶顶水灵的嫩白菜?”
白晓生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
“君老魔,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那套『求而不得”的邪路,坑死人不偿命。
一个尝过蜜滋味的人,才真正扛得起世间最苦的药。
那小子,离你那套魔门『歪理邪说』还差著十万八千里呢!”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向君莫问:
“我教他的,是开怀大笑,是懂得依靠,是尝遍那让人手足无措的甜。
唯有如此,日后那铺天盖地的苦砸下来,他才咽得下去,才懂那苦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君莫问宽大的袍袖猛地一甩:
“我魔门的教义,还轮得到你来教导吗?”
他大手一挥,飢天道果的力量瞬间击碎天穹。
白晓生却半步不退,脚下生根,青衫在狂暴的罡风中猎猎作响。
他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悲悯的嘲讽:
“是又如何?君莫问,你汲汲营营,所求那混元道果,说到底,不就是为了给你那条註定通往坟场的彼阳宗,找一条苟延残喘的回头路吗?”
“那也绝不是你凯我真传弟子的藉口!”
“真传弟子?”白晓生笑,“林小子他自有师承,何时又成了你真传?你君老魔的脸皮,是拿彼阳山门砌出来的吗?”
“承我飢天道统,得我渴求真意者,不是我真传弟子,难道要认你这满口酸腐仁义的老棺材子做师父?”君莫问怒极反笑,
“可笑至极!”白晓生寸步不让,针锋相对,“他一身根基,核心功法乃是我天闕楼镇派之宝《山海绘卷》!铸就此道者,生是我天闕门人,死亦是我天闕英魂!从前是,现在是,以后千秋万代,都是!”
“那就手上见真章!”
“来!老魔头!今日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好!受死!”君莫问厉啸一声,枯瘦的手掌凌空虚握,一柄仿佛由亘古飢饿与无尽乾渴凝聚而成的扭曲长剑凭空显现,“飢天剑!”
“怕你不成!”白晓生判官笔当空疾点,笔锋过处,虚空震颤,一座巍峨、厚重、散发著庇护苍生之意的虚幻楼阁轰然降临,“庇生天!”
林慕玄在战场边缘。
漫天风雪被两位人身上逸散出的恐怖道韵搅得更加狂暴混乱,碎冰碴子抽在脸上生疼。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到过道果层面的交锋。
因为他能看见,所以他清晰的知晓,这两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在这里决一死战。
阴阳斩运剑早已不知何时悬停在他身侧,
阴剑剑尖向下,沉凝如渊;阳剑剑尖向上,炽烈如日。
两剑之间,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展开,一张阔帘罗纹古纸凭空铺陈开来,纸面光洁如玉,边缘隱有云纹流动,其上空无一字。
然后—
他看见了!
君莫问並指如剑,枯瘦的手指遥遥指向那被撕裂的天穹深处。
他说:
“白晓生,我这一生,始终未能將『天飢”与『渴求”真正熔於一炉,你可知为何?”
他说:
“因为,那个本该死透在当年那场大雪里的人,他的心,被永远冻在了求而不得的冰窟,他出不来了。”
他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说来讽刺— 斗了几千年,烦了你几千年。
最后反倒是你,让我悟的此法。
此生再无遗憾。”
一股足以吞噬星辰的恐怖气息瞬间锁定了白晓生。
“所以—
老白,作为几千年的死对头,也作为几千年的老友,睁大眼晴看清楚了!
这是最后一剑了。”
天饥渴求,两条贯穿魔门万载的道途,於此一刻,终於在他手中,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那剑光,不再是纯粹的毁灭,而是蕴藏著寂灭之后的新生渴望!
白晓生脸上的凝重与爭锋之意,在君莫问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初春湖面的薄冰,悄然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灿烂的释然笑意,仿佛跋涉了万水千山,终於见到了久违的故园灯火。
“选了一条註定孤独的路去死吗?”白晓生朗声大笑,笑声在风雪中迴荡,“君老魔!真不愧是你!既然如此———“
一声极其轻微的裂帛声响起。
他手中那支判官笔的虚影,寸寸碎裂,化作点点晶莹的微光,消散在刺骨的寒风里。
笔碎,意生!
他身后,那方被撕裂、被魔气浸染的晦暗虚空,骤然亮起。
一行行铁画银鉤、力透万古的金色大字,带著震古烁今的磅礴文气,煌煌然显现:
风雨不动安如山!
每一个字都大如山岳,每一个笔画都蕴含著改易乾坤、庇护苍生的宏愿伟力。
那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与那寂灭新生的魔道剑光,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只有光!
林慕玄只觉双眼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温热的液体顺著眼角豌蜓流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弹指一瞬,也许是沧海桑田。
那股几乎將神魂都撕裂的强光骤然消失。
林慕玄眨了眨刺痛流泪的双眼,茫然四顾,
风雪依旧,枯林依旧,脚下冻土依旧。
头顶那方被君莫问撕裂的天穹,竟也诡异地癒合如初,连一丝痕跡都未曾留下。
刚才那场仿佛要將小界天彻底打崩、让虚空都为之颤慄的终极对决,那撕裂天穹的魔威,那照耀万古的圣言一切的一切,竟如同从未发生过!
唯有那两个人,还在。
他们盘膝坐在不远处的雪地上,背靠著几株虱结的老树,姿態甚至算得上閒適。
雪无声地落在他们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君莫问微微低著头,白晓生则仰著脸。
若非两人身上那层薄雪,若非一种仿佛抽空了所有生机的沉寂气息瀰漫开来,林慕玄几乎要以为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只是自己被冻僵后的幻觉。
他是被拉入到两人的观想之战中了。
林慕玄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
积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走到两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