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华驾起一道青色剑光，携着梁蛰明破空而去，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蚩老率领族人静立村口，目送剑光消失在天际。他苍老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慈祥的温和，目光却深邃难测。
一位族老拄着蛇头杖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道：“族长，三转稀有野蛊何等桀骜，岂会轻易寄生于毫无修为的凡人身上？此人多半是蕈人，万一蛊仙降罪……”
蚩老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我当然知道……不过，这些初云来客虽不修蛊道，但剑光凌厉，初至便斩杀了沼中那头六阶凶兽。其实力已堪比拟蛊仙，我等当谨慎周旋，装作不知便是。”
“明白了。”族老躬身退后，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敬畏。
……
剑光落回初云村，李锦华并未多言，只吩咐梁蛰明好生休息，便转身离去。
梁蛰明独自坐在田坎上，泥土的湿润气息夹杂着稻苗的清香扑面而来。
他自怀中取出那卷兽皮天书，
此书古朴大气，可惜满篇文本扭曲如虫行，他半个也识不得。
他只能看插图……
似乎围绕一个披发赤足的大野人展开。
起初他四肢健全，于山林间追逐獐鹿；转眼却驼背拄杖，老态龙钟；忽而又返老还童，肌肤焕发光泽。
接着画面陡然诡异——他的双目被镂空，只馀黑洞；鼻子、双耳相继消失，最后连四肢也断去，成了一截蠕动的肉棍，被几个嬉笑的孩童抬着，葬入荒丘。
全书至此戛然而止。
“这光看插图什么都理解不了，”梁蛰明喃喃自语，“实在过于抽象。”他叹了口气，将天书仔细收回怀中。
梁蛰明又想起体内那只不知来历的本命蛊。
蛊是要养的，就象人饿了要吃饭一样，天经地义。
他手一翻，一只方印般的蛊虫浮现于掌心。
“你吃什么？”梁蛰明低声问。
蛊虫的六足微微颤动，方正的身躯散发出淡淡光晕，仿佛想传达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声器官，无法言语……
“先喝点唾液。”他吐了一点唾沫在指尖，小心翼翼递过去。
方蛊纹丝不动，青铜甲壳上的符文微微闪铄，似在表达不屑。
梁蛰明又抠了一点鼻垢，摊在掌心。
方蛊用短足轻轻推开，方正的身躯转向另一边，显然毫无兴趣。
他一咬牙，拔下一根头发，递到虫吻前……方蛊紧闭着嘴，丝毫不为所动。
“喂，你在叽里咕噜啦啦啦？”一个戴着银项圈、赤着双脚的孩童不知何时蹲在了田埂对面，歪着头打量梁蛰明，开口问道。
他微微一愣，他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听不懂这稚童的话。
梁蛰明迟疑地反问：“你说什么？”
稚童同样一脸困惑，歪着头眨了眨眼。
就在这时，村子里忽然一阵骚动。一个少年背着一条银光闪闪、比人还高的巨鱼从村外走来，神情间满是得意。
村民们纷纷围拢上去，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那些音节叽里呱啦、不成句段，在梁蛰明听来完全是一片混沌。
“糟了……”他心中一沉，“我的语言能力丧失了。”
当本命蛊不在“寄生”在他的身上，而是被其收入空窍，就让他丧失了理解村民语言的能力。
慌乱之际，空窍内的青铜真元正飞速消耗。
一道微光浮现，一架古老的天平在他面前缓缓凝聚成形——那是“规则的天平”。
天平左侧浮现出他所掌握的语言：中文是他的母语，英语是教育所习得。
右侧则是他此刻急需习得的语言——“初云语”。
没有过多尤豫，梁蛰明心念一动：“交换英语。”
天平缓缓倾斜，达成置换。
下一刻，村民们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他听懂了。
“太厉害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这么粗、这么长的鱼呢！”
“居然能捕到这么大的鱼，寒川这小子真是死壮。”
听着周围村民此起彼伏的惊叹，少年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却又迅速压下，故作平静地说道：“只是运气好罢了。”
梁蛰明站在人群外围，脸上不禁浮现出错愕。
他刚想开口说两句记忆中还算熟悉的英语，却发现自己竟一句也组织不起来，脑海中清淅浮现的，只剩下初云语的表达方式。
英语被献祭了，换来一门崭新的语言。
而他对新语言的掌握程度，几乎等同于他过去对英语的熟练水平。
毫无疑问，他的本命蛊必然与天地规则紧密相连。
语言从来不只是沟通的工具，更是规则与秩序最本质的载体。
当那只蛊虫尚是野生之时寄生在他体内，他自然而然，便能通晓语言。
而今它已成为他的本命蛊，他就必须遵从它所代表的至高法则。
梁蛰明盘坐在田埂上，感受着空窍内几乎枯竭的真元。
夕阳的馀晖落在他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在真元恢复之前，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能清淅感知到真元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重新凝聚、恢复。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干涸的河床重新迎来细流的滋润，又象是冬眠的种子在泥土中悄然积蓄力量。
他闭上双眼，内视空窍，能看见一丝丝青铜色的真元正缓缓滋生，如初春嫩芽悄然破土。
这过程既漫长又短暂。当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地平线，夜幕开始笼罩田野时，他空窍内的真元终于重新盈满。那是一种充盈而踏实的感觉，如同干涸的湖泊被清泉重新注满，每一寸空窍都充满了生机与力量。
就在真元达到巅峰的刹那，那座虚幻的天平再度浮现。
它悄无声息地悬于梁蛰明面前的虚空中，由无数细密的规则符文交织而成。
金银二色的秤盘缓缓旋转，散发出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秤杆上流淌着若隐若现的铭文，每一个字符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
梁蛰明深吸一口气，将意念集中于天平的一端。
代表现代中文的符文缓缓亮起，那些横竖撇捺的符号如同活物般在秤盘上流动。而另一端，则开始凝聚出崇山界蛊修之语的奇异文本——那些扭曲如虫形、蜿蜒似山脉的字符，正散发着幽暗而深邃的光芒。
当真元流转，天平逐渐趋于平衡，梁蛰明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置换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豸正在啃噬他语言中枢中属于母语的部分，将那些熟悉的词汇一一吞噬，又吐出全新的字符。这不是简单的复盖，而是一种本质上的融合与重构。
当置换完成，他再次睁开双眼时，世界已然不同。那些原本如同天书的文本，此刻在他眼中流淌着深邃的意蕴。
书名《人祖传》三个古拙大字仿佛活了过来，每一笔每一画都在诉说着古老的秘密。
从这一刻起，崇山界的蛊修之语，已经真正成为了他的母语，也是他最熟悉的语言。